還未竣工的堤壩灰撲撲,塵土飛揚,其上站滿了人。
有本在此做事的力工們,還有不少來看熱鬧的普通百姓。
容朗和李希言并肩而行,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一群繡衣使,其後還帶着十幾擡箱子。
以陸方明為首的官員立即行禮。
容朗維持着平日裡人前那副矜貴樣子,溫和卻透着疏離。
“都免禮吧。”
“謝王爺。”
陸方明整了整衣袍迎上前,一臉驚喜。
“李少使,陛下賞了這麼多東西?”
話裡帶着試探。
李希言瞟了一眼那些箱子,語氣如常。
“陛下吩咐若是堤壩之事辦得好,讓下官自己置辦賞賜。數量都是按照陛下的旨意來的,其中不少并不值錢,隻是實用,是給修河堤的力工們。”
陸方明拱了拱手:“陛下仁德。”
“人呢?”李希言眼睛一掃。
堤壩上站着不少官員,綠的青的,卻唯獨缺了一人。
“怎麼不見楊長史?”
陸方明怔了一下。
“或許是大病未愈?那樣的事情……換誰也扛不住啊!”
“案子已經告破,兇手也已經伏法,楊長史再如何也有來一趟的力氣吧?”李希言勾起嘴角,“還是楊長史不願意來?”
陸方明一臉恍然:“不是說……”
“兇手隻是于大,他因為其妹犯了和奸之罪被楊長史打死而心生報複,才殺害了蓮姨娘和孩子。不關乎其他。”
陸方明長歎一口氣,“下官明白了,與他人無關也好。”
李希言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忽然說道:“來個人去請楊長史過來。”
被她喊到的官員面面相觑,都不知該怎麼辦。
“這樣吧。”
一直站在一邊的容朗突然出聲。
“讓張錦去。”
“奴婢遵命。”
張錦沒有絲毫猶豫,領完命就帶了兩個繡衣使扭頭離開。
陸方明低下頭,掩飾着自己微變的臉色。
這個張錦是一直侍奉先太後,又将當今聖上一手帶大的人。
在當年登基那一場風波中,更是有救駕之功。
别說楊利貞,就是皇帝也要給他三分薄面。
容朗提議道:“這一下恐怕得等上許久。陸禦史,不如讓各位先坐下?”
陸方明勉強一笑:“王爺寬和。”他轉身指揮,“來人,去搬些椅子過來。”
椅子搬過來,二人率先坐下,其餘官員才敢入座。
屁股一沾到凳子,心裡都安定了些。
然而,李希言卻不給陸方明喘息的機會。
“陸禦史。這堤壩建造的事情是由誰督辦的?”
“主要是楊長史和苟縣令。”
“苟縣令何在?”
苟維起身出列:“下官在。”
李希言擡手指向站在下方的商人們。
“這幾個人怎麼瞧着和你長得有些仿佛?”
“他們都是下官的親戚。”
一句話頓時引爆了現場。
雖然大部分人都知道這苟維利用職權将堤壩的生意都包給了自家親戚,但是怎麼也沒想到他敢就這樣承認了。
這是發什麼瘋?
苟維低着頭,一動不動,仿佛他剛剛說的是什麼不重要的事情。
而一旁的陸方明就沒有這樣淡定了。
這厮是要做什麼!
他沒有搭腔,悄悄觀察着李希言的面色。
沒想到,李希言竟像是感知到一般,看了過來。
眼神裡帶着玩味。
陸方明猛的覺得自己像是被貓逗弄着的一隻老鼠。
一直被無形的牢籠困住。
“陸禦史,你有何看法?”
怔愣不過一瞬間,陸方明很快恢複了往常的淡然。
“我當時一一查過,這些商人和相關辦事官員并無親屬關系。”
李希言像是随意一指,指出三個人。
“他們和苟縣令不沾親帶故?”
那三人本就懼怕李希言在外的“名聲”,此時早已吓得說不出話,隻眼巴巴地拿眼神去瞅苟維。
苟維還是埋着頭一動不動,仿佛事情從頭至尾和他無關一般。
坐不住的人反而是陸方明。
他打量了三人一眼,一臉迷茫:“這三人是苟縣令的親戚?怎會……”
李希言看着他裝模作樣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惡心,打斷了他的話。
“個頭最高這個是他娘的表侄子,旁邊這個是他姑父的兒子,這個嘛,是他父親的表弟。這些人勾結在一起,在堤壩上可是做了不少文章。”
随着她話音落下,一隊繡衣使出列,齊刷刷舉刀砍向旁邊用來封頂的石料。
刀一落下,看似堅固的石料瞬間碎成一片。
四周的百姓嘩然。
“天哪!這石料這樣不結實,等到雨季一來,水一沖不就垮了嗎?”
“不垮怎麼再修,不再修怎麼撈錢?”
“這黑心肝的狗官!是一點兒都不顧我們的生路啊!”
剛剛經曆了洪災的蘇州百姓,傷痛尚未褪去,又見此情此景怎會不怒。
“還有。”李希言站起身,沉聲道,“方淳。”
力工組成的人群立時閃出一條路來。
方淳帶着幾個力工推着一車稭稈和泥巴走上前。
一個闊臉黑面的力工站定,抓起一把活着稭稈的泥巴用着蘇州話朝着人群大聲喊道:“鄉親們!我也是蘇州人,我向大家發誓,這堤壩下面全是稭稈充的,該用的河泥也沒有用,都是随便取的土。這樣修出來的堤壩水一沖就垮了啊!根本抗不過明年的洪水!”
他應該是這些力工裡的頭頭,其餘力工也七嘴八舌地響應了起來。
人群更是亂糟糟地罵了起來,甚至出現了暴動的傾向。
容朗悄悄做了一個手勢。
人群被悄無聲息地圍住。
關注着四周的李希言見能握住局勢,坐了下來,朝着陸方明挑了挑眉。
“陸禦史,您有何見解啊?”
陸方明故作震驚:“竟還有這樣的關系!是我無能,沒有查到這些。”
這話實則是在開脫。
李希言恍若未覺:“确實怪不得陸禦史,這是關系确實不好查。就連本官也是意外從一個小娘子那裡知曉這些隐秘的。”
她莫名其妙地提起其他人,陸方明有些反應不及,喃喃道:“小娘子?”
“是啊,是個小娘子。”李希言撫掌,“來人,把這位立了功的小娘子請上來。”
什麼小娘子?
陸方明被她今日一手弄得實在是摸不着頭腦,表情都凝固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