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杜筠用過午膳便往長安東市去。
今日要試不少衣裳料子,杜筠特意偏梳了發髻,薄薄施了粉黛,略配了金簪步搖。上身杏黃小襖配了纏枝紋石榴裙,不做筠公子的時候,亦有沉魚落雁之姿。
辎車今日由安邑坊過往北過南門進入東市。也是巧,東西市的帛行聚集的方位一緻,都在西南位置。
既是來做調查,杜筠叫了店裡的幾個婢子來清點往來人數。
未來若在此開店,東市絲帛區每日往來多少客人,年齡分布,哪條街的人流多,哪條街容易被忽略,都是需要考慮的。她自己,則前往各家店鋪去看料子。
長安衣莊布莊的生意,往往是由東市最大的那幾家店設計出最新的樣式,其餘的鋪子們再根據所流行的樣子決定賣些什麼。
這城裡的絲綢店鋪,多有各自的受衆,有些樣式年輕些,更受姑娘小姐們的歡迎,華貴或素雅些的,則是貴婦人們的偏愛。
畢竟在西市也開着絲綢行,去各家店裡探行情杜筠很是在行。每每到了上新的季節,她總來東市逛逛,看看大店們染了哪些顔色,又新作出了什麼紋樣。好決定绮羅齋下一次出新料子的方向。
但這一次,與以往有些不同。
從前杜筠來東市,都是更看重料子和衣裳的顔色及紋樣,而這一次,更要在布料與工藝上下一些功夫了。
看罷平日裡常去的店,杜筠便往東市最大的鋪子——瑞錦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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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錦閣是長安城的老字号了。
長安城衣肆布莊層出不窮,時有更疊,但這瑞錦閣卻一直在東市西南最繁華的街上,至今已有百年。雖樣子不見得是城裡最時髦的,料子織工卻都是頂好的,行雲流水,光彩熠熠。聽聞貞順皇後在時,用的便是他家的繡娘。
杜筠雖從前偶爾也來瑞錦閣,可進到店裡,還是被展櫃裡那面金絲扇面晃了眼睛。
那小小一面,竟叫人移不開眼。瑞錦閣中千般名貴絲織,都失了神采。
她不由得贊歎,:“這可真是精妙絕倫的寶貝,這是什麼料子,竟得這般光輝,比揚州織金都要更勝幾分。”
一旁嬷嬷上下打量了杜筠一眼,許是見她打扮得頗有門道,看起來便是個舍得花銀子的主,一時間嬉笑顔開,誇誇其談起來:“姑娘好眼力,這是咱們店裡新到的鎮店之寶。”
杜筠接着話頭便問:“您可知,這織錦叫什麼名字?是什麼樣的絲能有這般光彩?”
“這你可問對人了,這織錦名喚葉略考,産自西域,難得得很,是有貴人悄悄漏給咱們的,隻得這一小面。”那嬷嬷說罷,一臉神秘,壓低了聲音道:“聽聞宮裡那位貴妃娘娘想要這料子做件褙子,卻沒有呢。”
杜筠聽到這名字,總覺得有些熟悉,似是在哪聽過。
“可知是織工難尋,還是這絲難覓?”杜筠下意識便道:“這東西再金貴,貴妃娘娘要什麼沒有?”
那嬷嬷頗為訝異地看了看她:“這我便不知了。聽聞這東西隻有高宗時有西域使者來進貢了一件,隻是這料子實在貴重,高宗沒留。”那嬷嬷沖她使了使眼色,讓其将聲音壓低些:“貴妃娘娘不知從哪聽說了這東西,如今一心想要,聖人都沒法子。”
杜筠不禁想笑,這嬷嬷說的眉飛色舞,好像親眼所見似的:“那這宮中都沒有的稀罕東西,怎的瑞錦閣便能有?”
“貴妃娘娘那是要制衣裳,那得要多少料子。”那嬷嬷似是有些心虛:“隻是一面扇,宮裡多半也是有的。可别看這麼一小面,卻也不易得。姑娘若是要,我便去尋東家給您開個價?”
嬷嬷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開口要的價便一定低不了。她想了想道:“還請嬷嬷先估個大概,我考慮考慮。”
那嬷嬷也是個人精,見到她的反應便知道她有猶豫,提聲喊來了小二,差他去後院問價格,自己留下陪杜筠看其他料子。
杜筠也不含糊:“那你們這店裡,賣的最好的都有哪些?你給我推薦推薦吧,最好的那些。”
那嬷嬷一下來了精神,引着杜筠上了二樓。
這些料子間的差别,杜筠原是明白的。各類絲織物,以織法區分,其中尤以錦為貴。上品織錦中,以蜀錦最為暢銷。
杜筠自家的绮羅齋,由于工藝與材料受限,因而并不出售織錦,隻能織成些普通的平紋、斜紋的綢緞,再去市場上與織婦們收一些,如此這般。
瑞錦閣的絲綢料子皆為桑蠶絲所制。蠶分野外的與家養的。野蠶絲的蠶種多樣些,像最常用于絲綢的柞蠶絲,天蠶絲。亦有些外來的品種如天竺的蓖麻蠶絲,可用于織麻料。家蠶絲即桑蠶絲,大多是江南人家中養的蠶,食桑葉,吐白絲,所出蠶絲有如珍珠色澤,細膩光滑,流光溢彩。
以絲長分優劣,則有長絲綿,中長絲綿,與短絲綿之分。蠶絲中以蠶繭幾無切割的長絲綿為最,長一尺的中長絲綿次之,少于一尺的短絲綿為下。
從價格而言,自是以桑蠶長絲綿為貴,中長絲綿次之。由于柞蠶絲多為削口蠶絲,難有完整的繭子,因而以中長絲綿為多,價格次于桑蠶中長絲,卻較短絲綿要貴上不少。
要産出最上品的長絲綿,不僅僅是是蠶的品種,蠶繭質量,織造的功夫也是極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