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大驚,拼命想要甩開。一手揮刀便想将她那手臂砍了去。可那舞姬越發用力,她的腿已經陷入了沼澤,卻絲毫不顧自身,右手揮棍将杜筠的刀撇開了去,随後一棍打向了杜筠的腰間。
腰間脆弱,怎受得住這一棍。杜筠一記吃痛,滾落下來。
二人雙雙受困于泥沼之中。
杜筠一跌落下來便知不好,這泥沼中不論如何都使不上力氣。她略微掙紮,卻是越陷越深,再不敢動彈。
那舞姬卻不在乎。她先于杜筠落下,顯然是早已發現了這一點,卻依舊掙紮着不要命地向杜筠靠近,想要将她拉下泥潭去。
杜筠大撼:她打一開始就沒打算活,她是要拉着自己一起死。
她現下兩手空空,隻能盡量下半身不去使力。好在她尚且沒有舞姬淹沒的那般深,在舞姬的攻勢之下上身尚能盡力閃躲,隻是喘着氣問:“為何要這樣?你一開始就是為此勸我走這小路?你知道路上有沼澤是不是。”
那舞姬卻是大笑:“這我哪知道,遇上沼澤地是要運氣的。上天待我還是不薄,你運氣不好罷了。”
扭打之下,她的面龐已是布滿泥濘,頭發全是亂糟糟地貼在臉上,一臉絕望:“每一枚龜符的上面,都有獨屬于主人的印記。狄娅姊姊的符印,你從何得來的?”
“她是因你而死的吧。是不是你殺了她?你今日活不了,我殺了你!”
杜筠看着眼前這個瘋子:“什麼印記?”
“你猜啊。”那女子笑的癫狂而得意:“都是要死的人了,問這個幹什麼?”
“我受人诓騙,已是白活一世。姊妹皆去,留我一人,不知從何而來,亦無處可去。是死是活,哪還有什麼分别?今日去了這條命為她報仇,泉下也有顔面再與姊妹相聚。”
她說到後面,已不再笑了,隻剩下嗚咽。
她原來是明白的。
隻是明白了,便不敢再活下去。
這一生都活在謊言之中,如何成活?
她這最後一口氣,都是靠仇恨吊住的。
杜筠扔想要安撫住她。她還年輕,她還可以從頭來過:“姑娘,你聽我說。害死狄娅的不是我,害死你姊妹的也不是我。是阿裡曼,他們诓騙你們為他們賣命,你明白的是不是?”
泥濘已沒過了那舞姬的胸口,她若再沒有求生之意,片刻都活不了了。
杜筠幾乎嘶吼:“人生路長七十載有餘。走錯一段路,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麼。你停下來,今日你我活着從這裡出去,我帶你去找阿裡曼尋仇。”
可那舞姬過于振奮與哀戚,已什麼都聽不進去:“你别再說了,别再說了....求你。”她拼命搖頭,終沒了力氣,泥濘由她的脖子沒過了她的眉眼,最後将她的頭頂也吞沒。
她永遠長眠在黑暗之中了。
杜筠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她也不敢動彈,她什麼都做不了,隻是看着她被沼澤吞噬,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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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姬沒入泥沼之後,杜筠在那裡愣了很久。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也太過撼人。她反應不及,孤零零地在沼澤地中,無生意,也無死意。上不去岸,也不敢再深陷一厘。
身上的夏衫擋不住沼澤地裡的寒氣,她冷得發抖。
就這麼看着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
若是一直這麼下去,隻怕她遲早也要凍死餓死在這這裡。如今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賭一把運氣了。
回想起今晨的匆忙與莽撞,忽覺悔恨:機關算盡一世聰明,斷送在這一時心急上。裴思說往後拼的是真刀槍,如今人在她跟前沒了,方感到這句話的份量。
她一點點感覺到溫度與體力的流逝。
也不知還能活幾時,還能不能見到明晨的太陽。
世人皆說人之将死,前塵往事會一一在腦中走馬而過,可她生死當前,腦中竟是空空蕩蕩的一片。
好像有很多事值得記惦,又好像也沒了什麼眷戀。
隻知擡頭是松林雲霭,垂眼是青青草地。落日灑在遠處雪山之上,金朦朦的。
眼前是此生見過最美的風景。若說沒能存活很是可惜,死在這裡也算無憾。
她好像真的不夠聰明,也不夠強大。拼命走到這裡,如今周遭靜下來,方感到疲憊。
也不知楊雲起多久會意識到她沒有回去,她臨走前還與他相約過要活着再見,不久前也曾對另一人寫下過後會有期。
她瞧着前方林中漸行漸近的狼影,心知大勢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