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時一個月,他傷勢好轉,就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說,待平息戰亂、收複失地,會回來娶她。
沈春蕪沒有将此話當真,她絕非挾恩圖報之人,再加上人生變數實在太多,她與他都不曾互換過名姓,經此一别,可能都不會再見了。
往事如煙,從眼前拂過。
沈春蕪心想,如今襄平王班師回朝,那個人應當就在軍隊之中,領得軍功後,或許在兵部謀個一官半職罷。
還有,如果舅父真的來祭拜過阿父,為何不主動來尋她?
不知不覺間,她蓦覺鼻尖一涼,很多涼絲絲的水滴落在身上,原來是下雨了。
春日深深,雨水也總是多一些,難怪今日空氣特别溫涼。
“夫人,該回去了。”李理撐着傘到她身前,溫聲囑咐道,“王爺在等着呢。”
沈春蕪款款起身,按捺住諸多暗湧的思緒,應了一聲好。
上了馬車後,以為是要回府了,盛轼道:“現在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春蕪眸睫輕輕顫了一顫,微訝:“去哪裡?”
她一直以為祭拜阿父後,盛轼就會将她送回府中,沒想到,他竟是還有别的安排。
盛轼手肘慵懶地撐在窗檻前,看着沈春蕪,目光帶着幾分探究。
方才她祭父之時,他長伫于林外,雖隔着數丈之隔,但若要聽清楚她說了什麼話,對他而言并不算難。
偏偏她什麼都沒說,面容上沒有很多的情緒,隻是沉默地将清酒灑酹在地。
沈春蕪的身影偏瘦,風輕輕吹過,衣袂翻飛,襯得她愈發弱不勝衣。
時下,沈春蕪安靜地坐在他面前,眸眶濡濕殷紅,卻笑着問他:“去哪裡?”
話辭藏着掩飾不住的雀躍,一颦一笑,盡是對他的倚賴。
盛轼眸底黯了一黯,慢條斯理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沈春蕪曉得盛轼是在賣關子,也就沒有猜。
不知為何,也許是氛圍正好,她斟酌了一會兒,好奇道:“可以問王爺一個問題嗎?”
盛轼嗓音憊懶:“你想知道什麼?”
沈春蕪道:
“方才,您抱我時,我也嗅到了您身上的用香,是梅香。”
“初入府宅之時,我也嗅到了很清郁的梅香,雪姨說,您是惜舊之人,梅樹在府内待了很久。”
“這些梅樹,可是梅妃種下的嗎?”
梅妃,就是盛轼的生母盛清嘉。
此話一落,空氣一片死寂。
李理和刀九都沉默了,他們或許該早一些提點沈春蕪,梅妃是襄平王的逆鱗,隻消有人一觸碰,難保他不發瘋,以前但凡有宰臣拿梅妃之死做文章,下場都十分凄慘,在府内,梅妃二字是連提都不能提的。
沈春蕪犯大忌了。
二人皆是替她捏了一把汗。
沈春蕪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已十分危險,她還在等着盛轼的回覆。
“沈春蕪。”
盛轼忽然鄭重其事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把沈春蕪叫得一怔。
她感受到他影子傾軋過來,完全覆照住自己。
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仿佛一隻隐形的手,鉗扼住了她的咽喉,她下意識僵在原處,動彈不得。
沈春蕪感受到眼前一片黯淡,反應過來時,整個人被壓倒在車壁處。
她像一隻脆弱的獵物,忐忑又不安地揚起螓首:“王爺……”
“你很了解我嗎?”
男人冷冽的吐息近在咫尺,字字句句仿佛獠牙,紮在她身上。
兩人近乎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但沈春蕪明晰地感受到,盛轼話辭裡的疏離與冷淡。
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殺意。
她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眸眶微熱,委屈道:“我想了解你。”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一句話,便是一道天塹,兩人隔開了。
盛轼貼着她耳屏說話:“若有下次,會死的,明白嗎?”
沈春蕪身體顫得厲害,垂下眼:“知道了,不會再問了。”
真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
明明啟程前,還喂了她藥丸讓她好受些,如今隻因她提了他母親,他就打算殺她了。
原來,此前一切的溫存都是脆弱的假象。
好在,她從未想要走進盛轼的心裡。
盛轼松開她,回至自己的位置。
接下來,兩個時辰,兩人都沒再說話。
李理和刀九都感覺這一趟歸途,氛圍滞重得如同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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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離開映紅山,歸入奉京城。
沈春蕪漸漸聽到喧騰的人聲,知曉是回到京城裡了。
忽然感受到馬車停了下來,她沒個防備,身體朝前傾了一下,還好及時撫住窗檻,沒出洋相。
李理微急的聲音從簾外傳了過來:“王爺,前頭有動亂,一群士子聚衆堵截在街口,咱們要不換條路走?”
話音甫落,沈春蕪聽到了一陣裂帛之聲,好像是一枝鋒銳的東西刺破車簾!
沈春蕪察覺到,那個東西是冷箭。
緊接着,傳來刀九的低喝:“不好,有埋伏!”
車身驟地一頓,沈春蕪感覺一陣冷風朝自己面門上拂去。
冷箭是沖着她來的!
沈春蕪悉身凝凍成霜,變故發生太快,大腦一片空茫。
但下一刻,她被人反向攬入懷中。
有什麼溫熱辛烈的東西,浸染開去。
是血漫漶在衣衫上的氣息。
沈春蕪睜着眸瞳,她看不見眼前是什麼情況,但心中隐隐有了一個直覺。
盛轼中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