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别害怕,書上說被火傷過的人都會有些怵火。”聞霄捋了捋祝煜的胳膊,發現他手臂上的肌肉崩得僵硬,“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祝煜道:“我好像聞到肉香了。”
“你不是害怕啊。”
“不是啊。”祝煜聳聳肩,手朝火探了探,“我好久沒吃東西了,餓了而已,你難道不餓嗎?”
聞霄當然餓,但總覺得祝煜說得不是那麼回事,“餓,不過我看還得再烤烤。你……”
祝煜直接打斷她的後話,“你也别幹這個右禦史了,人家都分文官武官,你們文的武的活都塞給你,發幾分俸祿薪水啊,這麼拼命。”
東君福澤庇佑,本就燥熱,又是坐在篝火旁,困意鋪天蓋地湧了上來,乏得聞霄眼皮開始打架,“喔,我得養活我母親,還有我哥哥姐姐。”
“不若這樣,你辭官,以後開個鋪子,多舒坦。”
“不要,我愛當官。”
“啊?”
人都是愛當官的,為功名生,為功名死,為功名起早貪黑,甚至違背自己的人性,念書念到嗓子沙啞、兩眼昏花,也要在青雲門前露個臉。哪怕日後隻是漫卷史書頁腳的一枚,人們也願意傾盡一生。
盡管如此,人們還是要搖着手嬉笑道:“我不愛當官的,實在是重任在身,無可奈何啊!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所以聞霄承認自己愛當官,祝煜還是有些驚訝。
聞霄轉着木質,懶散道:“當官不好嗎?我在祈華堂的時候,每天忙得飯都記不得吃,一朝入獄,連走出祈華堂大門的資格都沒有。在圜獄裡,吃飯的姿勢讓我想起來巷子裡的黃狗,倘若我想挺直脊背去吃,獄卒也是要罰我的。”
祝煜聽得心寒,不敢相信眼前幹幹淨淨的人,是從這樣的經曆裡爬出來的。
“誰說囚犯不能擡頭吃飯的!”
“沒人規定,但是這就是規則。”聞霄冷靜道。
兔子已然被烤熟,聞霄一邊分肉,一邊說着,“但我相信,如果我人生不幸,又要入圜獄,我一定是走出去的。”
“不會。你如果再次入獄,說明你不再是右禦史,他們依舊會欺負你。”
“但他們一定會忌憚我東山再起。”聞霄忽地狠戾起來,“我為生存卑躬屈膝,就要在活下來後揚眉吐氣。”
祝煜倒吸一口涼氣,把叉着兔子肉的木枝子一把塞到她手裡,“快别生氣了,吃肉吃肉。”
聞霄惡狠狠咬了一口肉。
“如果你真的下獄,我會撈你的。”
“隻怕你遠在京畿,能做的實在是不多。”聞霄揚了揚頭,“我總要學會自救。”
祝煜便琢磨着這句話,吃完了這頓飯。
他默默回想聞霄的一切,猜她一舉考中是怎樣的風光得意,在圜獄被人欺負又是怎樣的屈辱。
“你為什麼現在不去報複那些欺負你的人呢?”
“太多了,我總不能把所有獄卒都殺光,我又不是殺人狂。”聞霄側身,躺倒在地上,扯下了累贅的發簪,沾了泥污的長發便松散鋪開。
聞霄惺忪着眼,“我太累了,我睡一會行不行?”
祝煜關切道:“那你蓋着我的衣裳睡,好不好?”
“沒必要吧。”
“怎麼沒必要,我看你臉色不好。”
這邊祝煜自顧自解下外衣為她蓋上,那邊聞霄已經睡熟過去。
許是祝煜的渾話實在是太離奇,聞霄無端夢到了他。
那是染着熊熊烈火的苜蓿山,盡管多數樹木都在飛雲矢落下的那一刻化作齑粉,火仍是瘋狂燃燒着。
夢裡的祝煜是被燃燒的樹壓住了腿,可他足夠勇猛,不顧疼痛推開後,跌跌撞撞想要逃脫出去。
火燃到他的衣服上,一點點要吞噬他,他不顧一切地奔跑,直到疼痛讓他無法站立,一個踉跄跌在地上。
那地上已經沒有落腳之處,眼見着他撲進一片火海裡。
可祝煜沒有被燒死,他的手伸進那片火,竟然毫發無損。
風助長了烈火的氣焰,祝煜似乎意識到什麼,顫抖着望着自己的手掌,輕輕揭開額間的紅白麻繩。
無論火如何肆虐,他在火中,都不會被傷到。
更像是一種浴火涅槃。
祝煜伸出手,遮住了株尚存的嫩草。
他的身影在火中凄涼又決絕,甚至有些詭谲,與另一個人逐漸重疊。
那個人的雙眼被遮,而祝煜的眼睛卻像是太陽一般燦爛美好。
他們像嗎?像,又完全不像。
“阿緣!”
聞霄一個激靈,彈坐起來。
白鹿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正用臉蹭着她的肩膀,而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場荒唐的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