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幾個月,京畿的一切都未發生變化,花草樹木皆是靜止不動的,亭台樓閣也如新建的一般。時間在京畿失去了魔力,隻有在人們變蒼老成熟的面容上才能看到歲月的痕迹。
據說是因為東君不喜歡變,見不得萬物一點點由盛轉衰。為了讨她老人家歡心,人們才勤修補、勤換新,一切都維持本來的樣子。
誰知今日氣運極差,一出門便澆了一頭暴雨,淋得祝煜睜不開眼睛,隻得一邊擦雨水一邊淋雨水。
一路上耳邊都是京畿人的鬼哭狼嚎,時不時就有人兩膝跪地,開始懇求東君賜福,驅散這暴雨。
祝棠輕蔑地笑了笑,嘟囔道:“倒不如求雨神收了這神通罷,求讨厭管什麼用?大晴天還會下太陽雨呢。”
平日祝棠最是穩重,猛然發起牢騷來,祝煜還有些不适應。
“你也不怕讓有心之人聽去,告到大王那裡。”
祝棠無奈道:“光你這個逆子就夠我掉幾百次腦袋了,和您的豐功偉績一比,我抱怨幾句算不得什麼罪過。”
祝煜癟了癟嘴,不與他争辯。
臨到宮門前,又要爬那遭天譴的漢白玉石階,祝煜方要邁步,忽然聽得祝棠說了句。
“跪上去。”
“啥?”
祝煜往上瞧,那宮城之高,他若是跪上去,這腿也不必要。況且周圍都是各路的官員,各忙各的,他也不願做這些人忙碌之餘的樂子。
“這人來人往的,不好吧?”
祝棠隻是丢了句,“要臉面還是要腦袋,自己選。”
他便兩手一背,跟着跪了下去。
父子二人肩并肩,一階一跪,一跪一拜,沒多久衣褲就磨出了窟窿。路人都當做一奇景,伸着頭瞧着,隻敢看不敢議論,怕祝尹大人秋後算賬。
祝煜實在是難捱,小聲道:“都說你權傾朝野,鬧不齊還是要帶着兒子丢人現眼。”
祝棠卻神色嚴峻,“祝煜,你根本不知道你闖了什麼禍事。”
祝煜道:“我本就是休假,去玉津玩恰逢暴亂,來回我也書信通報,從未有半分逾距。那鐘隅暗藏歹心已久,大王早就想将他拿下,此事也是默許了我的。”
“你那點破事,還犯不着我出面。”
“那你現在拉着我唱這出是為何?”
祝棠不說話,頂着瓢潑暴雨,兩膝重重磕在石階上。
跪到長階半程,祝煜的視線落到父親的褲腳上,已經有了些暗紅的血漬,他年紀又大了,想到還要跟自己這般折騰,祝煜就有些于心不忍。
“父親,就算我有罪,我自己跪了就是。”
祝棠歎了聲,“一會見到大王,切記大事說小,小事說大,囫囵着說。也不必唯唯諾諾,就當做一切如常。千萬不要提……你和緣中仙人的事。”
祝煜愣了下,“你早就知道!”
祝棠垂首,默了會才說:“時間差不多了。”
他剛說完,果真有一隊人浩浩蕩蕩迎面而來,扛着兩尊軟紅小轎,穩穩落在二人面前。
為首的侍人道:“祝大人,大王擔憂您與令郎的身體,賜軟轎兩尊,您且上轎,大王在失樂台等您。”
原來祝棠早已經掐算好大王不會讓他們真的一路跪上去,他也不推辭,也不謝恩,攏袖坐進了轎子。隻留下侍人們因他禮數怠慢,感到戰戰兢兢不知所措。
祝煜也隻得草草謝恩,跟着坐進後面那隻轎子。
搖搖晃晃一路,終是到了失樂台門前。
這宮室祝煜沒來過,是第一次到來,門方推開,他便覺得屋裡的污濁之氣撲面而來,蔓延着一股死氣。
祝棠叮囑道:“我到裡面不便說話,該怎麼應答你自己清楚分寸。”
祝煜隻管點頭,跟着祝棠走了進去。
屋裡沒點燈,陰森的氛圍下,不知哪來的穿堂冷風一個勁的吹,祝煜從不畏寒,竟也覺得有些涼。
再往前走,他好似看到個身影背坐在那,猜想那是大王,便拜了又拜,“大王,臣休假回來了。”
那身影動了動,點起了小燈,照出她旁邊一片光景,祝煜掃視一圈,是幾個陳舊的櫃子,不知道密密麻麻裡面到底都封了些什麼,乍一看像是些青瓷壇子,散發着腐朽的氣味。
大王柔聲問,“東之大堰那邊,都處理好了?”
“都處理好了,鐘隅當場伏誅,既然是聞氏舉事,也就順理成章的做了君侯的位置。”
“聞氏怎麼樣?”
祝煜斟酌了下,改口道:“她還稚嫩,大堰的六堂關系錯綜複雜,怕是處理不來。”
隻聽大王嗤笑了聲,“你在擔心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她。我既然授意你去周旋,那必然是中意這孩子的。”
大王意有所指,祝煜也不裝了,“大王自然不會吃了她,改日還要帶她來見您呢。”
“你這孽障,京畿多少好人家姑娘不行,偏要找個外地的。日後要想成事,要麼她卸任,要麼你辭官,一直這樣拉扯,是不行的。”
祝煜忙拱手,“臣明白的,隻是我們八字沒一撇,也不敢定這些,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尹相怎麼看這事?”
祝棠隻是冷哼一聲,并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