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還得先問過你家裡人才是。父母在上,自己私自定了終身,終究是不妥當。”大王話鋒一轉,便道:“既如此,你先報一下烏珠人的事情吧。”
祝煜梳理了下思路,有條不紊說道:“我在大堰發現,大堰朝堂似乎被烏珠餘孽滲透,大堰有個管宮城的女官,是之前左禦史的妻子,十分有手段,不知怎的與羌國那位攝政夫人勾結到一起。我本是想用京畿在沿海的兵力施壓,這二人卻能憑空喚來大批奇兵,個個佩戴金栾紗巾,也都是烏珠的式樣。”
“那位攝政婦人是鐘隅的女兒吧,名叫葉琳?”
“是了。”
“我記得,她還與大堰那個很有才幹的青年,有過一段。”
祝煜頓感心驚,大王人在京畿深居簡出,卻洞悉天下之事,連男女道小情小愛她都知曉。
他掩下心緒,說:“那青年叫宋袖,是個有天分的,能改雲車修軌道,又心胸闊達、兼濟天下,大王好記性,連他年少那些小事都記得。”
大王笑起來,祝煜卻覺得不寒而栗。
“祝煜啊,任何一件小事都是大事,任何一件大事都可能會變成小事,你日後行走各國,是傳我的旨意,必須要做到細緻入微,不能放過任何一件事,哪怕是男女那檔子。”
她刻意加重了句男女,祝煜忽然面紅耳赤起來,覺得她仿佛說得其實是自己。
祝煜便一五一十道:“這二人也沒有要複合的迹象,一個已經嫁作人婦,一個一心做官,連正眼都不肯瞧對方。”
“也罷,烏珠的事情你得上心。這些日子,京畿周邊又他們的動靜,你修整一下去瞧瞧吧,不要在神明眼皮底下出了亂子。”
話罷她擺擺手,示意祝家父子退下。
果真祝棠一句話不說,和祝煜拜了拜準備離去,臨到門前,又聽見大王悠悠說了句。
“可曾在大堰見到什麼奇鳥?”
祝煜立即警惕起來,笑道:“什麼奇鳥?”
“遮天蔽日的玄鳥。”
“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鳥,但是細碎跟在我身邊監視我的,倒是不少,還望大王明鑒,我先退下了。”
門一開一合,祝煜帶着股火退了下去。
大王能覺出來,祝煜同自己越發不親近了,十幾年道悉心栽培竟然能說散就散,她也是覺得可笑。
她吹了燈,又推開窗子,外面正是一片風雨大作,墨色濃雲翻湧不止,像是要将渺小的失樂台吞噬。
大王的長發在風中散開,她扶着窗棱合上眼,安靜地祈禱起來。
狂風滾滾襲來,将桌案都掀翻,櫃子也跟着瑟瑟發抖。大王簡薄的墨色衫子獵獵作響,勉強頂着風裹在身上。風勢愈大,桌椅幾乎在空中亂飛,發出劇烈的聲響。
任周遭亂成一團,大王隻是立在那佁然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才停歇,大王的面上全是雨水。她隻是輕輕擰了把袖子,水便淅淅瀝瀝擠出一大灘。
大王長歎了一聲,覺得有些害冷,顫抖着問,“神明,您還在嗎?”
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殘雲。
“您還能支撐多久呢?有違天道,我該如何供奉您長久呢?”
長籲之下,像是聽到了她的祈求,那雲終于缺開一角,露出些明媚的光來,緊接着那輪亘古不變的太陽,破雲而出,金色的光芒重新灑滿人間。
剛剛下了軟轎的祝煜輕輕擡手,陽光似是流動的水,他一把就能将其捧在掌心。
“父親,您早就知道我是緣中仙人吧。”
祝煜垂下手,并肩與祝棠往家走去。
祝棠隻是簡短地應了聲。
“烏珠到底有多少餘孽?為何大堰會被滲透成這般?難道您也參與其中了嗎?”
“祝煜。”祝棠嗆了口風,咳嗽了幾聲,“我老了,官場上的事情也有些折騰不動了。隻期盼你平平安安,以後魂歸寒山,不負人間一趟。”
“什麼意思?”
“以後也不要再碰烏珠的差事,離這些人越遠越好。他們醞釀了百年,代代蟄伏,隻怕你為他們所用。”
再追問下去,祝棠也不肯多說,隻道是祝煜知道多了無益。
祝煜覺得心底生寒,再看周遭萬年不變的景緻,仿佛能一眼望到京畿遍地繁華悉數崩塌的模樣。
要變天了,是真的要變天了。
他不知道變從何來,隻覺得這人間景色,也要換一副新面貌了。
這廂災禍未至,那頭喜事先行。
幾個月後,祝煜領命,賜大堰君侯聞氏任命诏書,大王親賜墨寶一幅,獅頭玉盞八尊,金縷衣十件,各式珠寶二十箱……祝煜風雨兼程,到了玉津的時候,恰是君侯即位花車遊街的盛景。
迎面先行的是新晉的左禦史,王沛沛頭頂着花冠不住地朝路人招手,喜悅之情難以掩飾。
祝煜瞧了會,隻覺得無趣,直到君侯那架花車趕來,他才擡眼。
彼時漫天飛花,人們在樓上紛紛潑灑下绯紅的花瓣。
落英缤紛,亂紅迷眼。
聞霄扶了扶花冠,微微撩開鹿車簾子,臉上終于有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