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斜躺着幾根斷枝子,祝煜提起一根,握在手中,花裡胡哨舞了個劍花,竟将樹枝舞出絕世寶劍的氣勢。
他隻是招式張揚,繁雜的劍術裡攻擊性卻不弱,聞霄又是個中庸溫和的人,剛學武不久,見人攻來,頓時慌了神,駕刀隻敢阻擋,卻不敢攻回去。
幾招下去,明明手握長刀,卻沒一點優勢,白白讓祝煜抽了幾枝子,雖然不疼,但甩一身水漬,侮辱性極強。
聞霄氣不過,又打不過,被抽得連連後退,前些日子學得功夫全丢到九霄雲外了。她焦頭爛額,邊擋邊退,卻沒注意腳後有塊大石頭,被絆了下直直朝後跌去,刀也丢到地上。
祝煜忙一把撈起她的腰,兩雙驚慌的眼睛對在一起,竟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起來。
暧昧,實在是暧昧。
女子的腰肢柔軟,被祝煜撈着,聞霄隻覺得上半身無力,下半身脫力,一雙眼緊盯着他,不敢亂看,也不敢亂想。兩個人貼得極盡的,她能聞到祝煜身上的味道,像是寒山上的冰塊。
冰是侵略性的,寒意銷魂屍骨,順着氣息流淌進聞霄的血液裡。
她被祝煜灼熱的眼神看得手足無措,急忙移開眼,又落在祝煜挺拔的鼻梁上。
以往都把他當個無賴看,偏偏這時的祝煜是端正的,是十足的男相,不帶一絲女氣。
劍眉斜飛入鬓,帶着令人膽寒的威嚴,雙眸雖帶着寒芒,卻滿是關切之意。奇怪的是,聞霄以前是看他不順眼的,覺得他面容煞氣太重,如今卻覺得這是極好看的長相。不是在京畿那般繁華的金玉堆裡長大,是養不出這樣高傲不羁的人的。
祝煜隻是微微垂首,兩個人鼻尖近乎摩擦到一起,彼此交換氣息的時候,難免讓人回憶起苜蓿山纏綿悱恻的一吻。
雖兩顆心,卻做同一場夢。
想到那個吻,聞霄徹底慌了,手指胡亂抓了一把,抓住個冰涼堅硬的東西,她打眼一瞧,竟然是祝煜腰帶的鎖扣。這下徹底方寸大亂,嚣張氣焰徹底沒了,燙手山芋似的将腰帶甩開,再擡眼已經對上對方深沉的目光。
祝煜雙唇緊抿着,心裡糾結許久,到最後還是按捺下去,輕輕攥住她的手,“站穩。”
聞霄隻管任他擺布,見祝煜繞道自己身後去,握着她的手,“是不是感到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解?”
“嗯。”
聞霄短促地應了聲,已經緊張地大汗淋漓。人分明貼在她背後,冰涼涼裹着她的身體,卻能感受到祝煜心跳極快。
祝煜道:“我是喜歡出手就見血的,但這樣似乎不适合你。你殺伐不重,隻需卸了對方武器就好。以後有人這般攻你,像這樣。”
說完,他握着聞霄的手,帶着聞霄握着那枝子揮起來,隻是輕輕一挑,眼前的一截栾樹枝子便被砍去大半。
“女孩子應當柔韌性不錯,這是你的優勢。”
祝煜捧着聞霄的腰轉身,聞霄為了穩住身子,隻得高高擡起腿,另隻手被祝煜帶着出“刀”。想象着如果前方不是栾樹,而是某個歹人,應當被踢碎了下颌骨,躺倒在地上了。
他若是緻學,應當是極好的老師,十分耐心的帶聞霄一點點去學,不會嚴厲苛責,隻是平靜地将其原理。聞霄又是聰明通透的人,靜下心來,竟真覺得學到不少。
來回幾次,累得聞霄上氣不接下氣,她的心卻逐漸甯靜,褪去羞澀,潛心學武。
終于,那樹枝子抗不住造,在祝煜一招飛劈下斷成兩截。祝煜也順理成章地松開手,兩人分開反而局促起來,各有各的腼腆。
聞霄眼尖,覺察出祝煜有些不好意思,隻覺得稀奇,笑道:“祝大人的好功夫就這麼傳授我了,不覺得可惜嗎?”
“這有什麼可惜的。若是也能培養出個武鬥魁首,也算我出息了。”
祝煜理了理衣衫,二人并肩準備回蟬室。
聞霄玩心大起,道:“我看你應當不是第一次教别人吧,京畿多少小姑娘被你這般教過?”
祝煜蹙眉,“少來,我從不和小姑娘厮混,倒是喝醉了打過幾個爺們。”
“我不信。”
“我發誓。”
“你拿什麼發誓?若是你撒謊,這輩子隻能做個大王的使臣,或是剿匪的亞服将軍,如何?”
祝煜一聽,這是要動他的寶貝官服,立刻舉手投降,“都是做官的,何必這麼苦苦相逼呢。”
“就知道你撒謊。”
“好好好,宴席上多少有些姑娘伴舞的,那舞起劍像是甩抹布,我自然看不下去,表演兩手還不行嗎?”
聞霄挑眉,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别啊,你别這個表情啊。”祝煜告饒,兩手合十哀求起來,“我就是自己表演,真的沒有手把手教過。我那都是嘲諷人家的,唯獨是真心教你的。”
“真心?”
“真心!”
聞霄見祝煜着急解釋,比平時多了些憨直可愛,不禁笑了起來,“那我收了你的真心罷。”
祝煜說:“你隻管拿去,快些拿走,最好睡覺都揣在口袋裡。”
前方是個岔路口,二人忙着拌嘴,走偏了路也不知道,等到察覺到的時候,也不急于回去,順着路繼續往前走去。
小路濕軟,踩上去十分舒适,又有栾香撲鼻,空氣清晰,兩個人并肩而行,心情不自覺地愉悅起來。
想來人生難得的快意,聞霄又想起昨日封侯,衆官都要為她俯首稱臣。她将頭探出花車的時候,覺得天地都變了模樣。
像是……變成盤棋局,自己再也不會困在這盤棋裡,無頭蒼蠅般亂竄了。
這便是權利的醉人之處,隻需要握在手中,不做什麼,便有無限的獲得感。
忽有長風吹過,喚起些往事,聞霄開口道:“我以前是個小阿史。”
祝煜思索片刻,想起阿史是祈華堂最低等的官。
聞霄和宋袖蘭和豫這般天縱奇才不一樣,她是自己苦讀出來的,在做阿史的時候,沒少挨欺負。
聞霄深吸一口氣,一點點将心事吐露出來,“那時候是在學考上吃了大虧。恰逢人祭方休的盤點時候,君侯是分不出心一個個考生看的。那一年考生多,能考上又難,就都交給了祈功堂。”
“祈功堂,不就是王沛沛管的嗎?”
祝煜已經猜到聞霄的結局,和王沛沛沾上邊,多半下場不會好。
“那刁鑽的考官就是王沛沛,我也是日後才聽說,我本是要去祈功堂做預備役的,她怕我父親官職高,壓不住我,便将我調去了祈華堂。做了阿史,若不是蘭蘭一直幫我,她也刁難得我難以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