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近的距離,在船身破損的情況下,火炮的沖擊力傷人傷己。
事到如今,隻能拼死一搏了。
耳鳴聲消失了,整個世界都甯靜下來,聞霄冷靜得驚人,眼前隻有那明黃的帆。
“開火。”她堅定地開口。
一陣巨響後,火光沖天而起,碎石和木闆殘塊四濺,煙霧彌漫開來,聞霄努力穩住身形,緊盯着黃帆巨船。
毫不意外的,兩船在一望無際的愁苦海上對轟起來,在巨大的破壞下,船身開始吃水。
“排水,排水,堵住漏洞!”
“堵不住了!船要沉了!”
“那就丢物件,全丢掉!”
“大人,彈藥不夠了!”
“他們要過來了!”
一隻鈎索挂在船壁上,船工們徹底亂了陣仗,手忙腳亂砍斷了繩索。而後鈎索如雨般飛向船身,敵人眼見着就要順着鈎索爬過來。
聞霄抓起一隻沉甸甸的木桶,潑灑到船身和鈎索上,“灑火油,燒過去!”
宋袖和蘭和豫聞言立即找到火油跟着灑起來,船工點火,烈火頓時沖天而起,要将鈎索燒斷。
熊熊烈火在船身周邊燃燒,熱浪滾滾,灼燒着聞霄的臉頰。鈎索發出“滋滋”的響聲,暫時抵擋住敵人進攻的勢頭。
汗水順着聞霄的鬓角流了下來,聞霄一把抹去,心裡越發絕望:再這樣下去,他們一定撐不住的。
她幹脆狠狠心,“左滿舵!滿帆前行!”
這船平日是運送貨物的官船,哪見過這驚天動地的場面,掌舵的老船工早就吓得魂不附體,遲遲不敢動。
聞霄又喊了一聲,船工們傳令的聲音此起彼伏,尾舵開始傾斜,半挂着的白帆徹底張開。
“蹲下,都蹲下,找地方躲起來!”
“要撞上了!”
“君侯,要撞上了!”
“救命啊我還不想死!”
“君侯!”
“君侯,怎麼辦啊!”
聞霄扶着桅杆,望着黃帆巨船,輕蔑的笑了,嘴裡念叨着,“既然你們苦苦相逼,那就一起去死吧。”
船劇烈搖晃起來,那黃帆大船體積龐大大,被猛地這麼一撞,船上的士兵踉跄了一陣,就在這時他們一擡頭,隻見無數隻木桶被丢了過去,黃帆巨船頓時燃起熊熊烈火,巨大的船身反而成了火的燃料。
聞霄站在被火光包圍的船上,她能感覺到船身在下沉,趁着敵軍分身乏術,她立即調度船工乘坐逃生的木舟離開。
“君侯,你呢?”
最後一艘木舟被放下,船工猶豫着,不知該怎麼辦。
蘭大人和宋大人在前面疏散人群,已經乘船前往京畿港口求援。
最後一個位置,說小不小,卻真的裝不下一個人了。
聞霄坦然道:“你們走吧。”
“不行,我不能把您丢下。”
聞霄歎了聲,忽然想起祝煜那張不正經的臉,便學着嬉皮笑臉道:“我水性好,遊回去。”
“君侯!”
“走便是,我是君侯,就該最後走的。”
海風中,船工望着聞霄的臉,覺得她好像在發光。
木舟逐漸遠去,聞霄長舒一口氣,緊緊抓着桅杆。船已經傾斜得無法站立,她幾乎是趴在甲闆上,再這樣下去,入海是早晚的事。她幹脆眼一閉心一橫,自己跳進海裡。
海水十分冷,冷得聞霄骨頭都要被碾碎,她難以抑制地嗚咽一聲,手胡亂抓着。
會水個屁,寒山那點深潭都能差點把她淹死。
混亂中,眼前已經變成一大片水色,聞霄胡亂抓着,似乎抓到什麼,她立即用盡全身力氣撲了上去,終于抓住塊破木闆,身體随之浮了上去。
她凍得牙齒不斷打戰,連眼球都感覺到冷。
聞霄拼命擡頭向前望去,黃帆巨船的火勢久久不滅,竟是要将船燃燒殆盡的态勢,隻得調轉方向落荒而逃。
聞霄有些欣慰,覺得自己以小搏大,赢了。
奇怪的是,她注意到船頭站了個女人,身材有些矮小,十分瘦削的體型,一頭長發水藻般披着。女人望着自己,朝自己揮了揮手。
海面重歸平靜,世間隻剩下聞霄自己,和身下的木闆。
她感覺自己凍僵了,腦子也徹底停擺。
萬裡無雲,天地一線。
海面沒有一絲波瀾,天空是瑰麗的藍色,身下是幽深的藍色,一切都像是凝固住,凍結住。聞霄心如止水,抛卻了身前事,身後名。
直到悠長的船鳴聲打破,一艘華麗奢靡的大船破浪而來,如同水上的宮殿,金色的線條勾勒出精美的圖案,有祥龍盤繞、瑞鳳飛舞,栩栩如生,仿佛随時都能從船身上騰空而起。
聞霄掙紮着起身,身體卻動不了,似乎徹底凍住了,就像寒山腳下賣冷鮮的獵戶新從雪地挖出的冷鮮肉那樣。
聞霄的餘光順着船身往上看,船頭立着個少年,豐神俊朗,意氣風發。
他一隻腳踏在船舷上,另一隻腳微微踮起,頂天立地,睥睨萬物,随着船破浪而行。
祝煜立在船頭,注意到了聞霄,一個翻身跳進水裡。
他撈起聞霄,确定人還活着的時候,先是一陣心疼,随後笑道:“大堰君侯,我來遲了,沒能救駕,您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