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蘭和豫和宋袖一路披荊斬棘趕到驿館門口時,聞霄已然穿戴整齊,頭戴花冠,一身绯紅朝服,俨然一副要赴會的模樣。
蘭和豫不禁有些驚愕,“你你你,你這是要去哪?”
聞霄扶了扶發冠,“去赴宴。我回來晚了,白白讓你們擔心。但無論如何,正事是不能耽擱的。”
說着她提起裙擺,正氣凜然地往前走。
蘭和豫隻得一路跟上,“你要去天下雅宴?”
天下雅宴,算是這場述職的一個閉幕。大王大擺宴席,宴請八方諸侯,共飲美酒,歌頌這太平盛世。因都是面子功夫,去與不去并沒那麼重要。
如今祝家倒了,各路君侯都有些膽戰心驚,決定按兵不動,天下雅宴告假也是有的。蘭和豫連告假的折子都拟好了,聞霄卻旋風似的歸來,歇息都不歇息,換上衣服就要走。
蘭和豫本想追問,聞霄卻豎起跟指頭擋在唇邊:隔牆有耳。
于是宋袖留下準備歸程事務,聞霄和蘭和豫匆匆叫了車,前往銮愛天宮。
一路上聞霄能敏銳覺察出,大臣們神色各異,叽叽喳喳不消停的嘴也難得閉緊了。人們兜着手,縮着頸,沉默地走在長階上,隻用眼神交流。
入殿後,桌上已經擺滿了珍馐美酒,趁着大王尚未駕臨,人們幾個湊成一堆,抱團聊了起來。
這麼一看,大殿被劃分成無數個小人堆,徒留聞霄和蘭和豫二人端坐在那尴尬。
聞霄是不愛酒局的,尚且能适應,蘭和豫卻已經坐不住了。
“君侯,你不覺得咱們有些格格不入嗎?”
聞霄淺笑了笑,“還行。”
蘭和豫道:“沒人找咱們,咱們就去找别人吧。多少聽些小道消息。”
聞霄便端起酒杯,提袖子起身,“行,那咱們轉一圈。”
二人在不同的人堆中穿梭,一圈走完後,蘭和豫郁悶了,把酒杯一放。
“我知道祝家出事,他們想避咱們,但說到底祝煜也不是隻對咱們好。哪個君侯帶來的人,哪個部落的長老,祝煜都能稱兄道弟論朋友,平日他們圍在祝煜跟上一口一個‘小将軍’,如今卻避如蛇蠍,連咱們一起避。真叫人寒心。”
聞霄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心頭泛起酸澀。
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當做故事的主角的。
祝煜對大堰好,會讓人生出他優待大堰的錯覺,實則不然。
他能順利遊走列國多年,隻憑顯赫的家室、強悍的武功,不足以讓各國信服。他是真真在各國都交上幾個好說話好辦事的朋友,紮根在其中。大堰有蘭和豫和宋袖,其他六國亦有别人。他古道熱腸,願意為了這些人傾囊相助,這些人卻不願意在他落難的時候做些什麼,甚至連表态都不願意。
為人付出真心是需要勇氣的,任何感情都是如此。可大多數人都隻能同甘,不能共苦。
聞霄覺得沒意思,提衣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吞了顆葡萄。
蘭和豫悄聲道:“你們當時都住在祝府,祝府失火後,你們去哪了?”
聞霄道:“失火的時候,我們出城了,也是兩聲鐘鳴前剛回來的。”
“剛回來?”蘭和豫頓時緊張起來,左右打量過,漂亮的眉頭攢了起來,“他呢?”
聞霄默了默,手立起來,指了指天。
蘭和豫下意識擡頭,大殿的琉璃頂上似乎飛過一片黑影,身形碩大如巨鳥。展翅飛過卻隻在一瞬間,速度實在太快,人們沒來得及反應,頭頂便又是一片晴空了。
“那是……那隻彩鳥?”蘭和豫瞪大了雙眼。
聞霄默然,點了點頭。
兩聲鐘鳴前,城門口。
日高風清,萬裡無雲。
守城的将士已經到了枕戈待旦的地步,恨不得将每個人過路之人都扒着臉,确認他們的五官。
比如剛過去一個青年男子,士兵就要自己揉捏他的臉皮,确認的确不是祝煜後才放行。
躲在牆角的祝煜嘴角抽了抽,“我又不會易容,這是幹嘛……”
緊接着那士兵開始盤查過路的女子,将她上上下下檢查一遍,才放人過去。
“更離譜了!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可能是女人!”
下一個路過的是個小孩,連走路都踉踉跄跄,同巷子裡養的小狗一般高,士兵也沒放過,提起孩子上下檢查,把孩子搖得哇哇大哭。确認真的是個孩子後,才肯放人過去。
“我要打死他們,你要攔着我。”
祝煜閉了閉眼,似是在運氣調息自己的怒火。
聞霄看着眼前這一幕,也暗暗感歎這些京畿士兵的工作效率極低,淨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但她看祝煜臉色不太好,勸道:“别擔心,我被通緝好多次了。凡事都有個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你熟悉了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是可以熟悉的嗎!
祝煜有些抓狂,眼巴巴望着聞霄,“依你高見,我應該怎麼辦?”
“應該治傷。”
說着聞霄伸手,祝煜連忙後縮,那纖纖玉手不知為何在眼中格外邪惡。他想躲開卻已經來不及了,聞霄掀了他的襟子,露出他光潔的胸膛。
“奇了怪了,你的傷呢?”
祝煜低頭,頭一次被姑娘扒了衣裳,他隻覺得兩頰緊繃滾燙,難以擡頭。自己的傷在哪,他是完全沒心思注意了。
離他們甩掉烏珠追兵,也不過不到一聲鐘鳴的時間,就算是天底下最健壯的人,也不能康複的這麼快吧!更何況祝煜曾經身受重傷奔向玉津,那段時間他躺在建明殿,可是實實在在躺了近一個月!
聞霄琢磨着,甚至在想這大塊胸肌下到底是什麼構造,忍不住擡手上去摸了摸。
一旁祝煜難忍地捏住她的手,“傷好了就好了,你怎麼還上手?”
聞霄聽他聲音十分柔軟,再看他滿面飛紅,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實在是暧昧了,收回手,“對……對不起。”
“無妨。”祝煜合衣,開始系衣帶,像是被人輕薄了的高嶺之花,高潔又委屈。“我沒被通緝的經驗,但看這城門我溜不進去了。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便是。”
“幫我進城打探我父親和母親的狀況。”
聞霄答應的十分幹脆,說走就走,十分莽撞地到了守兵面前。祝煜料定這些守兵隻看性别樣貌,文書不願意多看一眼,純粹在敷衍差事。果然聞霄遞了大堰的令牌,對方在手裡把玩兩圈,順利進去了。
剩下的時間,祝煜蹲在土坡頭上,一根根揪着草莖,心急如焚。
他一會想象出祝棠和糜晚慘烈的下場,一會又想到聞霄被當場抓捕住。他想一個畫面,就拔一根草丢到嘴裡咀嚼,吃久了,他也能分辨出有的草味甘,有的草苦澀了。
在這百味雜陳中,他翹首以盼,終于将聞霄盼來了。
聞霄回來的時候滿頭大汗,神情凝重,跑得臉色煞白。祝煜給她讓了個空,一邊拍着她的背,讓她把氣捋順,一邊道:“順利嗎?沒遇到危險吧?”
聞霄搖了搖頭,呼和吸都跑得分不清了,艱難咽下口氣道:“祝尹大人和糜夫人,在,大獄。大王要将他們,送往陳水監獄,半月後,啟程。”
“為什麼是半月後?”
“這半個月用來抓你,打包一起送過去關着。”
祝煜愣了下,盡管他知道一直以來大王是在捧殺自己,如此快的翻臉還是讓他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