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她也覺得自己休息夠了,當日所有人睡了後,她蹑手蹑腳地掀開被褥,從祝煜身邊爬起來。
臨出房門,她還回頭望了祝煜一眼,不禁悲從中來。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紅白縛額,可是一切都變了,三年若一把風刀,生生把過去意氣風發的祝煜剝落,換成了一個全新的人。
聞霄輕輕蹲伏下身子,擒起他的手,下意識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不摻雜任何多餘的想法,隻是純粹的愛意。
“這種安生日子很好,但是咱倆都不習慣這麼過,對吧?”
祝煜的眼睫顫了顫,繼續睡着。
聞霄心領神會,默契地不吵醒他,披上外衣,轉身離去。
守門的兩個士兵見聞霄從屋裡出來,不禁有些慌亂,他們把所有的稱呼搜腸刮肚,卻實在不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姑娘好。”
聞霄微微點頭,神情卻不怒自威,雲淡風輕道:“叫我聞霄就好。”
一個士兵反應過來,瞪大了雙眼,“聞……聞?哪個聞?”
“聽聞的聞。”
另一個士兵也驚訝地幾欲跳腳,“您……真的嗎?”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在戰後忙前忙後,把自己弄得滿身血污的姑娘,是傳說中大義獻身的聞侯。
聞霄暢快地笑了,有一種曆盡千帆的痛快之感,“叫我聞霄就好,一直沒和你們打招呼,實在是抱歉啦。”
随後,聞侯複生的消息,一日千裡,奔逸絕塵,響徹了大江南北,軍營上下精神一振,連百姓的眼中都有了光。
他們總是滿懷希望地握拳,把對未來的所有期翼壓在聞侯身上。
“太好了,神罰都殺不死一個人,看來我們再也不需要神明了。”
而聞霄休息的土屋前,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士兵們排着隊想要找聞霄說些什麼,哪怕是一句話也好。聞霄飯也吃不得,覺也睡不了,隻好笑着見一位又一位的狂熱信徒。
“聞侯,之後您打算怎麼做呢?”一個十分年輕的士兵拄着拐,兩眼放光地問道。
聞霄便信誓旦旦地說:“自然是同你們站在一起。”
“我們真的能打赢京畿嗎?大王是神明的侍者,我們真的能和您一樣,去對抗神明嗎?”
“能的。或許我們可以一時屈膝,可我們不能世世代代都如此。今日我們抗争,明日京畿才會聽我們一言,後日神明才會意識到,我們是自立自強的生命,不需要倚靠她而存在,更不是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食料。”
後面的士兵聽完,更是熱血沸騰,恨不得劍指京畿,喝那群京畿貴人的血。
就在群情激憤之際,後面的士兵一陣混亂,從門口讓出條道來。
聞霄探頭望去,穿過一排人頭,看到蘭和豫在宋衿的攙扶下緩緩走來。
蘭和豫隻需一眼,這些士兵便偃旗息鼓,老老實實退了出去,還了土屋一個清淨。
“聞侯倒是樂得逍遙,衆星捧月,倒是我們這些為你掏心掏肺的,裡外不是人了。”
聞霄抿了抿唇,道:“這不好嗎?”
宋衿也道:“我也覺得,聞霄此舉,對局勢十分有利,如今逐日大弓統籌未成,戰況焦灼,各路君侯都心存疑慮,聞霄複生的消息無疑是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
“倒是襯了你的心意了。”蘭和豫轉眼盯着宋衿,嗆道:“京畿知道她活了,她豈不是就成了活靶子了。”
“正是如此,大家才會為了聞侯拼死而戰啊!”
蘭和豫憤然地質問聞霄,“這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聞霄指尖有些發冷,反複摩挲自己的胳膊,想要找到些許安全感,“既然大家信任我,我便不會縮在大營。所謂富貴險中求,我隻有戰場上足夠賣命,才能讓大家安心、放心。”
“你真是瘋了。”這次換宋衿急得跳腳,“你不懂打仗,若是又出了什麼意外,咱們的士氣豈不是全敗光了!”
蘭和豫沉思了會,給了宋衿一個眼色,宋衿便不甘地退了出去。
屋裡隻剩下聞霄和蘭和豫二人。
蘭和豫身上的脂粉氣已經蕩然無存,取代而之的是泥土的味道,像是從黃沙滾滾的荒原走過一圈出來,以前那麼矜貴漂亮的人,如今身上沒一塊幹淨地方。
蘭和豫語重心長道:“隔着宋衿,我不方便說。我知道你心存大局,你也不怕再死一次。可你就算不在乎京畿,你也不能不在乎烏珠。”
聞霄沒想到蘭和豫會提起烏珠,不禁愣了下。
“一夢三年,忘記你官場的本能了嗎?”
簡直是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如今天下大亂,正等着重新劃分格局,各路君侯各有神通,誰都能主持大局,誰又都不太夠格。反而谷宥這位烏珠領袖,才是最有說服力的 。
可若是一位不朽的傳奇君侯死而複生呢?一切又要另說了。
聞霄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道:“蘭蘭,外面戰火四起,每時每刻都有無數人喪生,我顧不得這些的。”
蘭和豫勉強笑了笑,“當然,這都是後話。誰入主銮愛天宮,也要打得赢這場仗。隻怕是在京畿傾倒之前,我們自己就亂了陣腳。”
“谷宥不是短視之人。”
“她被趕出京畿就是因為大王的寶座。如今王位近在咫尺,你覺得她不會做些什麼嗎?戰場之上,暗箭傷人,再編織一個聞侯捐軀的悲壯故事,這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說着,蘭和豫籠在鬥篷裡的手伸了出來,兩指之間夾了一張精緻短小的信箋。
聞霄接過,看到上面畫了一朵妖冶的栾花。
信上潦草寫了一行字,似乎寫信的人心情煩躁至極,抄起筆來亂塗亂寫一通,唯有冠冕堂皇的措辭還維系着些許理智。
“聞霄吾友:
欣聞君歸,不勝欣喜。玉津之地,風景依舊。翹首以盼,與君重逢。共煮美酒,暢叙往昔。
盼君速至,勿使吾望眼欲穿。
谷宥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