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對她的評價都是“堅定”、“一往無前”,可當她站在文森特面前,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渺小。她是激流,是奔騰的小溪,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這樣,她看到的卻是如春天的深潭一樣的文森特,永遠溫甯的水面下,不知藏去多少湍流暗湧。
即使遭逢無數匪夷所思的荒誕,他還是能這樣平和地走着自己的路,隻因為堅定地相信,走下去,一定會有答案,他隻需要做自己該做的,和認為正确的事。
相比之下,她原是那麼脆弱、幼稚啊。
迷惘盡數被驅散,尤依将手放進文森特的掌心,綻開澄澈的笑。
“嗯,我們走吧,老師。”
“好。”
“老師。”
“嗯?”
少女如立誓一般認真地說:“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呵,人怎麼可能永遠不哭呢?”
“做不到永遠,也要努力不使自己落淚。”
“我相信你。”
她沒有将手抽出來,文森特也沒有松開她,就那麼自然而然牽着。
側過頭,看着老師的側顔,神之國金燦燦的陽光在他黑色短發上跳躍出點點金屑,尤依忽然想,其實文森特除了老師,也很像她的兄長呢。
兄長……嗎?
不,并不像吧。
她沒有親兄弟,不知道兄長具體是什麼感覺。但相似的感覺,她也不是沒有體會過——像塞墨、像布雷克——他們才是兄長的感覺。
父親?
更不像了。
老師哪大她那麼多,和她爸爸每天辛苦工作賺錢養家的感覺,更是打不着關系。
那……像什麼呢?
等等,她為什麼要去想這個呢?為什麼要去想老師像别的什麼呢?
尤依蹙了蹙眉。
遠處傳來悠揚的鐘聲,尤依不禁擡眼,朝高高的台地園那裡望去。
“儀式要開始了。”文森特說。
回到台地園,從接近這裡時就缭繞的鋼琴聲,變得更加清晰。
演奏的是一曲類似《小夜曲》的舒緩旋律。
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前,演奏之人是憎惡魔王歐澤爾,從深海藍色荷葉邊袖口中,露出一雙修長好看的手,在鋼琴鍵上輕盈有力地跳躍。
岚雨以人形的姿态,坐在鋼琴上,兩條腿懸空墜在那裡,有一下沒一下,随着旋律的節奏踢着。不遠處是靠在柱子上的塔羅和聖加,再遠一點是冷酷站着的卡爾西雷斯。
塔羅正在吃冰淇淋,聖加似在同她講什麼有趣的事,一雙眼睛眯成兩條彎月牙,陷進眼角的皺紋裡。
看來,魔王們恢複正常了。
這時有天使宣布:“儀式開始!”
鋼琴曲旋律一轉,愉悅起來,似乎所有人都默契地忘記女神是如何慘死的和神魔之戰這段往事,隻追憶起女神在世時的美好和仁善。尤依想,這大概是數千年來冥誕儀式不成文的定律,營造出仿佛阿特露彼絲還活着的氛圍,營造出過的不是冥誕,而是生日的美好幻夢。
點蠟燭。
天使們唱詩、朗誦。
所有人為女神祈福。
然後就該是——吹蠟燭。
一陣疾風就在這時刮過台地園,将所有蠟燭同時熄滅。
有天使變了臉色,所有人看過去,一把金色的洋傘從台階上緩緩升起,接着出現的是一張有着金色卷發的美人面,再之後是綠幽靈水晶項鍊與潔白的長裙,她肩膀上立着一隻胸腹紅如楓葉的知更鳥,發出一聲奇異的、挑釁似的叫聲。
“法爾奈絲大人,她怎麼來了……”
“第一次這樣不請自來吧……”
就是這張美人面,讓尤依刹那間僵住,接着就如洪流沖垮了堤壩一樣,刻骨的仇恨、憤怒啃食着她的肌骨,撕扯着她的血肉,幾欲頂穿她的身體化成熊熊烈火,将那張臉和她站立的位置焚燒殆盡。
她被用力摟進一個懷抱裡。是文森特在第一時間,把尤依按進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