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指揮部到了。
伊麗芙指着那個大帳篷說:“你來之前,殿下叫了将軍們進去說話,很吵。”
因為嫌吵,她就一個人走到遠處,正好遇到了尤依。對伊麗芙來說,隻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嗅着鮮血的味道才是舒服的,大人們的争吵,煩死了。
修迪斯确實很生氣,從帳篷中傳出的激烈的叱責聲,也是尤依前所未見的修迪斯的模樣。
“冰河聯邦是怎麼知道我們行軍路線的?”
“我讓你們注意信号隐蔽,約瑟夫将軍,明文發報,你連基本的軍事常識都丢到腦後了?是覺得冰河聯邦就是一個廢物?”
“殿下,我……”
“明文電報被他們截獲,第一集團軍全軍覆沒,第二集團軍損失慘重,我們陣亡的士兵,他們就是被你的愚蠢自大葬送的!”
然後是賽墨的聲音:“殿下,請息怒。”
尤依掀開門簾,看到修迪斯疲憊而冷酷的一擺手,厭倦地背過身,“把他移交軍事法庭。”
兩個士兵走到灰頭土臉的第二集團軍約瑟夫将軍面前,他鐵青着臉,跟着他們出去了。
尤依到來,将軍們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布雷克和賽墨都倒吸一口氣,呼出口:“尤依……”
聽到尤依的名字,修迪斯也轉過身來。他并不怎麼意外的樣子,淡淡道:“你來了。”
他對将軍們說:“你們都出去吧。”
轉眼總指揮室裡隻剩下尤依和修迪斯,身着深海藍軍官制服的男人,看上去疲憊到極點,眼中的血絲在燈光下有種病态的厭氣。尤依從不曾見他這個樣子,記憶裡的修迪斯總能像平靜的湖水一樣覆起所有湍流暗湧,而不是……如同一個頹然無助的、仿佛兵敗如山倒的末路将領。
他站在沙盤地圖前,雙手撐在沙盤的邊緣,半晌才緩緩說:“抱歉,讓你看到我失态的樣子,希望沒有對你造成負面影響。”
“不,沒有,”尤依走上前,“隻是,殿下,您還好嗎?”
修迪斯冗長地呼出口氣:“蕾雅……我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個程度。”
“蕾雅現在在哪裡?”
“大概,冰河聯邦的人會收斂她的屍首,送回首都吧。她是他們的英雄。”
尤依喉嚨裡發癢,沙啞地說:“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呢?聖戰的時候我們還和蕾雅并肩作戰,好似還是昨天的事情,轉眼間,就兵戎相見。我實在沒法再安穩地待在後方看電視和報紙,這才冒昧過來。您……親眼看到那一幕了嗎?”
“是,我站在山坡上,從望遠鏡裡看到了。禁咒以她為中心覆蓋了整個集團軍,所有人都像是時間被停止,她的身上纏繞起無數由咒文編織的紅色的鎖鍊,像是血鑄成的。”修迪斯的手握成拳,沉重地砸在沙盤邊緣,發出悶痛的聲響。
“那一刻,我真的很難過。我疑惑于為什麼心口傳出的難過那麼劇烈盛大,我在想如果我本人在前線,是否可以阻止她這麼做。不……阻止不了。她身後就是她的女王她的臣民,她已經無路可退了,隻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作為阻擋我的屏障。”
他擡眼看着尤依,笑意交織着痛苦,泫然欲泣:“我好像才知道,我能難過到這個程度,讓你見笑了。”
對上那雙碧綠色的近乎要流淚的眼睛,尤依忽然就覺得唏噓萬分。她想到了荊棘聖教長老們在帝國歌劇院地下室會面的那個午夜,得知自己想要騙過的人也在騙自己的蕾雅,悲傷、不甘、搖搖欲墜,扯着修迪斯的袖口不讓他走,獲得的卻隻有修迪斯平淡如常的官方式答複。
【你是我的未婚妻,未來的帝國皇後。】
她把自己演進去了,無法收場。尤依本以為,隻是這樣一場獨角戲,僅此而已。
卻原來,入戲的人并不隻有她啊。
隻是,當她“死”的時候,對方才驚覺。
修迪斯喜歡蕾雅。
巨大的難過和反常的憤怒失态,也教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