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晚了。或者說,就算早一點又能怎麼樣,難道蕾雅就會放棄犧牲自己?不會的,她是在保衛她的祖國,她是冰河的聖女,這是她的責任。那些錯過的、來不及傳遞的心意,終究隻能錯過了。
戰争的齒輪也還會繼續轉動下去,再碾碎其他的修迪斯、其他的蕾雅,其他的形形色色之人原本還有希望的一生。
千頭萬緒,到了唇邊,也隻能變成一句蒼白的更像是禮節性的勸慰:“還請殿下保重身體,無論如果,帝國需要您。”
修迪斯苦笑了一下,說:“謝謝。”
從總指揮部出來,尤依面沉如水。她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和修迪斯一樣,她心裡也很難受。但她還有其他的事情要确認,非常重要的事情。
尤依同布雷克打過招呼,從布雷克口中得知,依舊沒有佩拉的消息。随着時間過去,随着沉浸在戰場的硝煙彌漫裡,布雷克已經開始逐漸接受某個最壞的可能性了——那就是佩拉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那種死。布雷克心裡還有隐約的期盼,卻在被時間蠶食、瓦解。
尤依安慰了他兩句,接着就找到賽墨的面前。兩個人很久沒見了,從彼此身上都看到了驚人的脫胎換骨。尤依已經是宗師高階,外貌日漸成熟,多了如沉水的氣場。賽墨經過這一年多的軍隊生活,也已是一個殺氣四溢的悍将,眼神都像是帶着刀光。
寒暄了一會兒,尤依問出了她想要确認的另一件重要的事:“賽墨哥哥您知道,忽然大規模出現的坦克和硬式飛艇是哪兒來的嗎?”
尤依認為,賽墨很早就被留在軍方,應該是知道一些東西的。賽墨确實知道,他不藏私,尤依問了他就說。
“其實軍部早些年就有量産高科技軍工的項目,但是擔心會驚動公正與審判之神法爾奈絲,項目都是秘密研發生産的。配套的軍工廠和實驗室,我有聽說是在地下。”
“地下?”尤依眉心皺起來,“是在什麼地方?”
賽墨摸摸後腦勺,“這個就不知道了,這是帝國的最高機密,隻有皇帝陛下和一兩個高級軍官清楚。連席芬洛克元帥都也隻知道有這麼個事。”
尤依腦海裡忽然劃過什麼,極快的一絲,像冰冷的帶尾彗星,但過去太快,她沒能夠抓住,殘留在腦海中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斷擺動的陰影。
她覺得這絲思緒很關鍵,她應該要弄明白,但卻就是隔着層厚厚的霧,抓不到,看不清。
歎了口氣,尤依看進賽墨的眼睛:“一直在秘密研究高科技軍工,現在戰争開始,這些東西突然就到位,這麼說,皇帝陛下其實為了這一天準備了許久是嗎?他很想要發動對克洛斯王國和冰河聯邦的戰争。”
賽墨臉色一變,不解道:“你這是在說什麼?什麼叫準備了許久?上位者居安思危很有必要。拉潔殿下和幾位公爵伯爵就那樣死在克洛斯,佩拉現在都沒有音信。克洛斯這樣侮辱我們,就該做好亡國的心理準備。冰河聯邦偏幫克洛斯,那我們就用失敗和恥辱懲罰這些敵人。”
尤依道:“那打敗了冰河聯邦之後呢?伊普爾大陸就是帝國一家獨大,剩下的列星敦自治州,海上都市倫拿,甚至法典國,是不是也可以順手吞并?”
賽墨道:“你想的太多了,尤依,我們都是帝國的臣民,隻需要在我們的崗位上做應做的事就可以了。當前就是對冰河聯邦的戰事,其他的到時候自有結論。再說,皇帝陛下怎麼可能對法典國動手?陛下的皇冠,還是上一任教皇加冕的。”
尤依沒有再說下去,她感受到一種無力。賽墨哥哥還是那個爽朗的賽墨哥哥,但他先是帝國浴血的将軍,秉持着霍夫勒家族的榮耀。而如今的她也不需要他再照顧了。
賽墨代表了整個軍部的想法,在他們的面前,她隻是一個愚昧的外人。
尤依沒有離去,她在這裡住下來。她親眼看到冰河聯邦的士兵因為蕾雅的死而爆發出驚人的鬥志。他們不再懼怕坦克和飛艇,他們用鋼鐵般的意志去彌補兩邊的實力差距。
呼嘯的冬風拍打在尤依臉上,她親眼見證了戰場真實的樣子。
迎着坦克沖過來拉響手雷的少年,雙方的魔法師在互相對攻,使用自爆攻擊的冰河魔法師越來越多,伊麗芙以宗師位階所架設的護盾被打碎。
尤依目睹了雙腳斷掉還在奔跑的士兵,目睹了一邊沖鋒一邊把腸子塞回肚子的士兵。有的士兵被近距離的照明彈燒死,有的士兵在被炸死的瞬間四分五裂的身體從衣服裡得出去。而不管活人、死人,噴着黑煙的坦克無情地滾進彈坑又重新爬出來,像鐵獸一樣碾壓死人和傷者。在它們的面前,手榴彈像是火柴棍,軀體像是稻草,冰河聯邦的士兵卻還是撲上來,迎接碾壓、毀滅和死亡。
到最後,就是布滿彈坑、泥水、塹壕和鐵絲網的,被染成紅色的焦土。
尤依覺得自己像是蜷縮在皮膚裡的努力想找回神智的松鼠,世界好像越來越颠倒而絕望。她的眼前浮現出那從天而降的光柱和光柱中的創世女神,她的懷裡抱着那個小孩,她們所處的那個末日般的土地,與眼前的焦土漸漸重疊。
她陷入了亦真亦幻亦夢的狀态。
創世女神指着她懷裡的小孩,說:【如果你妄圖挑戰亞特蘭蒂斯,那麼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那孩子說話了:“請不要為難我的姐姐。”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