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窮山溝能掀起什麼浪來?量那群北人沒這膽子!就算有,雲溪自己隻怕也得掂量掂量!”
這番發言話糙理不糙,确有其可取之處。
可性子還是如此莽直外露,終究擔不得大事。
吳煜強打着精神,将目光回正。
似偶然似刻意,問起儲陳對此事的看法。
少年身姿挺拔如青松,舉手投足間生命力頑強而蓬勃。
“依末将愚見,朝廷還是該繼續修書給雲溪,順道遣人問候、修複關系。”
他頓了頓,接着說:“即便不為着南北之争,鄰裡不睦想來亦非幸事。”
巫馬颔首贊同,一拱手道:“陛下放心,老臣回去就安排先生們好生書寫,再着人恭敬送入雲溪。”
又一細思,旋即補充說:“既然那邊年成不好,就再加些糧食五谷——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見南夏如此誠意,想來也能和緩些許。”
“太師此舉甚妙!”儲陳激動的一時沒摟住話頭,趕緊紅着臉向吳煜和巫馬賠罪。
吳煜擺擺手,臉上氣色因着少年的感染力,終于恢複了些紅潤。
望向巫馬的眼睛裡,也多了幾點星光。
“那就辛苦太師了!此事關乎兩地邦交,囑咐下頭不必心疼銀錢,目的達到了就行!”
殿内換上新茶。
窗外第一場秋雨淋漓而下,飄進股子水汽。
南夏帝瞥了眼桌上的燈,拿起前番書信示意衆人傳遞閱讀。
很奇怪的,這次他并沒有示意先給巫馬。
反倒命内監走至孟廣身側,遞出奏報。
這無疑是一次試探,更是吳煜給孟廣的最後機會。
隻見其一手按着桌邊一手持信默讀,不過片刻便看完了。
伴着聲标志性的桀骜冷笑,随意傳給儲陳。
身旁少年用雙手接過,行至對面巫馬良雨處。
彬彬有禮道:“太師請!”
巫馬自然是明白上頭意思,樂呵呵揮了揮說:“不忙不忙,還是儲将軍先請吧!”
儲陳有些為難,推脫一番後,見對面心意已決,隻好硬着頭皮應下。
隻不過全程他都是站着看完的,閱讀亦頗為仔細。
越臨近末尾眉頭皺得越緊,想是有無數疑惑交織心頭。
巫馬承過信件,吳煜便命儲陳歸座。
大殿裡再次安靜下來。
雨滴落在屋檐上,留下“沙沙”響聲。
老太師看得很慢,眯着眼、擡着手,逐字逐句、細嚼慢咽。
信中奏報說,北夷草原遭逢大變。
賢昆王麾下軍師意圖謀反,趁夜闖入金笛牙帳,将其亂刀砍死。
自己卻百密一疏遭奸人叛變,被趕來支援的北夷鐵騎,生生剁成了肉泥。
巫馬一個字一個字摸索過去,渾身汗毛倒豎,如墜塞外數九寒天。
半晌無從言語。
“呵呵呵……”見久無人聲,吳煜隻好先笑了。
“我那好弟弟,手段真是愈發老練喽。”
話語似冰碴直刺衆人面門,連外頭的雨都險些凝成雪。
“多漂亮!多惡毒!連消帶打,做得滴水不漏!”
儲陳聞言心下悚然一驚,不禁脫口道:“中州朝廷竟有這般能力,如此設計北夷王庭嗎?”
巫馬跟着笑了,聲音如朔風貼地。
“單靠中州自己肯定不行……隻要那個吃裡扒外、數典忘祖的左次王在,一切不好說啊……”
“太師果然精到!”吳煜沒有回答儲陳。
但此句一出,傻子都能明白裡頭的意思。
“金笛其人忠直剛正、骁勇善戰,頗具北夷祖先遺風。”
“恐怕不止為中州所忌,更會令其他草原王爺,恨得牙根癢癢。”巫馬進一步分析着。
“那幫王八蛋!一個個有奶便是娘!”孟廣奮力一拍桌子,震得頂上茶杯搖搖欲墜。
巫馬瞧他用詞實在粗俗,又不好當面駁斥。
隻得趕緊接話道:“如此一來,想用北夷鉗制中州怕是難了。”
吳煜慢慢點下頭:“那一戰,真給他們打出了氣勢。”
“可要說最高明的,還是那夷治夷、以夷化夷的政策。才用了多長時間啊,就神不知鬼不覺地除了個王爺!”
他把目光重新投出去,盯着遠處門扉。
仿佛想要借此,一路看進中州、看進皇城、看進另一位帝王心裡。
“聽說元胥王上這幾年,也不大好過。”巫馬把話接下去。
“讓人在自己地盤深入近千裡,連戰連捷、所向披靡。”
“有些距離遠的部族,早已起了脫離之心、頻頻試探挑釁。手下聽話的那些又元氣大傷,人口牲畜想要恢複,沒個五年八年根本緩不過來。”
最要緊幾點談完,殿内氣氛稍稍和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