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邊用手往幾人桌上指了指。
“這前頭的倒還好說,無非是接着走動、接着收買,逢年過節再聯絡聯絡感情。”
言畢轉頭看向韓冶道:“這事兒你跟陸愛卿盯着辦,那些人的喜好你們最清楚。”
“臣遵旨!”不待陸司理處起身行完禮,韓冶那頭就摟不住内心興奮。
一拍桌道:“等的就是皇兄這句話!臣弟定不辱命!”
歡笑掀起浪潮,朝着四面八方綿延開去。
偶有幾聲特别高昂,好似飛濺的水花,将屋裡氣氛拱得更熱鬧了。
孫著可是個會看眼色的,趁機命人換上新茶果品、宵夜點心。
殿裡頓時又暖又香,烘得讓臉上都快冒汗了。
就着這一片喜悅,韓冶尴尬地撓撓頭。
假裝喝茶想以杯遮臉,又被新水燙了個結實。
自然再度招來穆王齊王調笑,連韓凜都憋不住微微側頭抿嘴。
說句實在話,韓冶從不是個沒規矩的孩子。
打從小時候起他的頑皮淘氣,就隻限韓凜跟秦川知道。
當着父皇跟大人們,仍是“小大人”般謹言慎行。
像今天這樣心直口快,想到什麼說什麼,真真是第一遭!
韓凜當然知曉其中原由,如此和樂融洽的氛圍,讓那孩子覺得安全舒心。
畢竟若不是真覺得親,誰會在人前顯露這樣一面呢?
等笑語歡聲,壓在香茗跟茶點底下。
韓凜平複好心情,繼續說:“至于後頭這些中州官員該如何處置,衆位愛卿可有高見?是留着?盯着?還是幹脆……”
他并沒把話說完。
在座皆是聰明人,一個眼神下去便融會貫通、心知肚明。
何須天天,打打殺殺挂在嘴邊。
“陛下聖意早有決斷,當然是留着更好。”陳瑜亭這些年的變化,屬實不算小。
說話辦事愈發遊刃有餘,保留自身風骨的同時更加圓融周到,頗具名相氣度。
“依臣看,這些人不光要留,還得好好留好好用——多來多往、多親多近。”他踱步到徐銘石身側,兩人對視須臾、會心一笑。
“等時機成熟,這些個敗類可是能出大力、幫大忙的!”陳瑜亭不緊不慢又步回了自己座位。
他知道,接下來該是徐銘石主場了。
但見對方恭敬起立,腿腳因着秋意有些不利索。
眼睛卻亮得似兩盞燈。
“話說這人心有向背、器物有正反,全看何時何地有何用途罷了,呵呵呵……”
韓冶是真喜歡徐銘石的笑,透着股精明算計後得清醒豁達。
叫人總想停下來,把後頭話聽全。
“名單上這些個使喚好了,比什麼前哨暗探都管用。”陳瑜亭話不快,沒想到徐銘石比他還慢。
一邊捋着胡須一邊道。
這廂尾音還在半空裡飄着,那頭齊王就發了話。
“若是小王記性不錯,徐大人可快該做壽了吧?”
“有勞王爺惦記,再過倆月便是微臣花甲之期。”徐銘石側側身,躬着腰回禀道。
“如此大喜之事,徐大人何不借機與朝中同僚聯絡聯絡感情?來一出知音既遇、相逢恨晚?”
齊王樂呵呵說,坐姿跟音調一樣潇灑風流。
“王爺此意甚妙!”欠身回過對面,徐銘石重又拜向堂上,思慮片刻。
“隻是要想做到以假亂真,還需陛下與諸位大人,配合些許。”
韓凜看向殿下,那日漸佝偻瘦削的身影。
并沒讓其把話說完,擡手打斷了他。
“徐愛卿克己奉公、勞心勞力,當真蒼天可鑒!朕照準便是!”
“臣,謝主隆恩!”徐銘石深深一拜,剛毅中透着些悲壯。
在場之人,恐怕也就韓冶不明白話裡分量了。
這個為中州奉獻了一輩子的老臣,是要借六十大壽做戲台。
演一場君臣不和、懷才不遇的窩囊戲。
欺南夏、瞞内鬼,從此一舉打消對面顧慮,使其對自己深信不疑。
屋子裡頭一次安靜下來。
是啊,想要擔得天下贊譽、千秋稱頌,就得含垢忍辱、卧薪嘗膽。
耐得下恥、咽得下氣,打落牙齒和血吞。
權力從來都是這世間,最公平的東西。
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問題!
全看你願意拿多少籌碼去換。
舍不得的人,終究會被掃地出局。
趁着新添的清友,穆王适時發言轉走了話題。
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徐徐撇着。
望向書案後的韓凜道:“此次朝廷能圓滿解決金笛之事,多虧方大人跟季統領一番籌劃,那個左次王也算識相。”
“嗯,這事兒的确辦得漂亮。”韓凜沉聲回應,愈加顯出成熟帝王風度。
喜怒莫測、不辨哀樂。
“但左次王那兒還是要看緊,免得其一時得意忘形、趁勢做大。”他收回支在桌上的手。
“北夷人自相分裂内鬥,對中州才最有利。哪一方勢力過強,都不是好事兒。”佐茶幾句不鹹不淡,卻把制衡之術道了個明明白白。
“臣明白。”穆王旋即抱拳答言。
“這遭之後,怕是該多多周濟元胥王上的大王庭了。左次王貪心不足、得寸進尺,如此見識之人隻能合作一時,不可放心用一世。”
“皇叔之言鞭辟入裡、一語中的,朕受教了。”韓凜揚起個笑,是屬于年輕人得熱烈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