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藤打掉他在自己身上亂摸的手,耐着性子告訴他:“是藥三分毒,你吃這麼多不怕吃死?”
方才一掂,藥瓶空了得有一半,剛兩天就吃了這麼多?怎麼沒吃死他?
黑衣側過頭,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很疼啊,而且這個藥沒那麼苦。”
“這藥有安神的效果,吃多了會死。”白藤冷着臉,頗有幾分一本正經的樣子,“沒收了。”
他給黑衣的止痛藥其實就是安神丸,白鹭當年身體被劍冢内功侵蝕,骨頭疼得徹夜難眠,月緒他們特意找江湖上最好的神醫配了安神丸送來,每次白藤受了重傷也會吃上一粒睡過去,一覺醒來傷就見好了。
不該睡一覺就不疼了嗎?怎麼黑二少吃這麼多都不頂用?
白藤哪裡知道,劍冢内功帶來的痛苦無藥可醫,安神丸的存在不過是讓白鹭睡個囫囵覺、多吊一段時日的命罷了。至于他自己,傷受得多了對疼痛本就沒那麼敏感,又正是身強體健的時候,就算不吃安神丸,睡熟了也感覺不到疼了。因此安神丸的實際作用僅僅是讓人加快入睡的速度,忽略身上的疼痛而已,根本沒半點止痛作用。
黑衣失落萬分:“那有沒有别的止痛的?吃多了不會死那種?”
白藤想了想,面無表情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
黑衣正敷着藥,行動受限,白藤在他期盼的目光下略帶嫌棄地打開紙包,取出一顆糖蓮子喂給他。黑衣美滋滋地含過糖蓮子,假裝無意地舐了一下他的指尖:“藤喵喵,你是特意給我買的嗎?”
濕漉漉的舌尖從指端劃過,留下一點亮晶晶的水痕,白藤沒有和黑衣以為的一般嫌棄他,反而想起了同樣喜歡從他手心裡舔食物的阿一。
阿一可真不負它的名字。
在覺得對方像貓這一點上,黑白二人有着出奇的一緻。
每每發現黑衣像貓的地方,白藤看他都會順眼許多,話裡不自覺地就帶上了點寵溺:“算是。”
這糖蓮子本是他回來的路上給自己買的,他還沒習慣睡客房,外加走神,不知不覺走到了已經被黑衣霸占的主卧,然後就讓多嘴的下人逮着了。
黑衣隻當他在嘴硬,含着蓮子笑容燦爛,要是人有尾巴,他的尾巴肯定早翹到天上了。
見他如此高興,白藤的惱火莫名消了,他心中稍稍一算,至多還剩九個半月就要不辭而别了,這段時間稍微對黑二少好一點,算是補償他吧。
黑衣不知他心中所想,讨了第二顆糖蓮子後磨着他繼續念書給自己聽,白藤的聲音很容易讓人跟着變得懶散起來,黑衣聽着聽着就忘記了腰上的疼痛,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弄着口中蓮子。糖蓮子于他這種對甜食興趣不大的人而言屬實是有些過甜了,裹在外面的厚厚糖霜齁得他舌頭發麻,幾要嘗不出若有若無的的蓮香,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格外享受。
家業有雷厲風行的母親和溫厚的兄長操持、自己的酒坊早幾年前就開始蒸蒸日上、就連從窗縫溜進的冷風都被黃銅燎爐中的炭火驅散了,惟一需要黑二少親自憂心的僅剩他身上的病痛和尚未到手的心上人了。
然腰傷總有一日會痊愈,心上人也總有一日會和他心意相通,日子就這樣不溫不火不緊不慢地過着,當下已是極好。
索來第三顆糖蓮子,他開始神遊天外,遊着遊着就到了白藤身上。
印象裡白藤不僅嗜辣,也嗜甜,偷觑着他從書緣一側露出的臉頰,黑衣暗悄悄地猜測,他疼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吃糖呢?小一點的他疼起來是不是還會哭?
總不會有人生來就是這般冷淡陰沉的。
白藤身上的疤痕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打斷了他飄忽的思緒,那時隔多年依舊猙獰的疤痕令他渾身一顫,手不自覺地驟然攥緊。
習武之人感官敏銳,一下就發覺了他的異常,白藤從書後探出頭來,狹長的眼眸慵懶地微微眯起:“害怕了?”
“倒是不至于害怕。”黑衣飛快地找了個借口搪塞,“隻是覺得信都縣令家中埋着兩口無名棺材實在晦氣?,也不知我家地下會不會有。”
白藤屈指一敲他的頭:“那你是頭疼還是心口疼?”
“嗯……隻有腰疼。”黑衣捉住他的手枕在頭下,懶洋洋地蹭了幾蹭,“那看來我家沒有。”
誰家地下能剛好那麼巧埋着幾口無名棺材?書裡不過是記些怪力亂神的故事罷了,黑二少真能想。
白藤心中嘲他一句,拿起書接着往下念了,黑衣的思緒則留在了那些藏在重重黑衫下的疤痕上,他禁不住想:受了這麼重的傷,要吃多少糖蓮子才能熬過去呢?
他覺得自己有點不夠爺們,藤喵喵受那麼多傷流那麼多血都跟沒事人一樣,他倒好,扭個腰鬧得跟被腰斬了似的,就差來個三堂會診了,總是這樣下去還怎麼樹立威信?不怪聽下人說,外面人傳他是兔子。
可是又真的很疼……唉,太難了……
1信都縣令:出自《搜神記·卷三七·管辂》,全文如下——信都令家,婦女驚恐,更互疾病。使辂筮之。辂曰:“君北堂西頭有兩死男子,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内,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重痛不得舉也;持弓箭者主射胸腹,故心中懸痛不得飲食也。晝則浮遊,夜來病人,故使驚恐也。”于是掘其室中,入地八尺,果得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箭久遠,木皆消爛,但有鐵及角完耳。乃徙骸骨,去城二十裡埋之,無複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