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彎彎的黑衣且妖且娆,白藤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聯想到了貓,那種矜傲卻嬌媚的小生靈。說起來,旁人看黑衣都是狐狸,惟他一人拿他當貓,黑衣在他眼中也算是獨特了。
貓妖黑二少眼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白藤持書的手,那隻手顔色有些怪異,蒼白中泛着紫,他看到後心下一緊,一把握了上去。
果不其然!是一雙比以往更加冰冷的死人手,完全沒有泡過熱水該有的溫度!
借着擦頭發的名義,黑衣又摸了一把他濕漉漉的發絲,那一捧夜似的黑發宛如一塊了無生機的綢緞,溜溜地自指間劃過,帶來一陣同樣的刺骨冰寒。
他想了想,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将手探入白藤的衣襟摸了摸。
這樣左摸右摸的,白藤早就不耐煩了,因着是大年初一才懶得跟他計較,誰知道這家夥還蹬鼻子上臉起來了!
他攥住他的手腕,把那隻不安分的手從衣襟裡拿了出來,還故意使了很大的力,疼得黑衣眼眶一下就濕了。看到他飄起一層霧的眼眸,白藤的心其實軟了些許,不過不給點教訓,往後這人更要無所顧忌,于是他冷着臉硬着心,繼續收緊手指。
愛面子的黑衣明明受不住,卻還強撐着另找借口道:“藤喵喵,你這樣拉着我我還怎麼給你擦頭發?”
“再亂摸就剁了你的爪子。”見差不多了,白藤冷哼一聲收了手,黑衣手腕上被他握過的地方明顯紅了一圈,說話的功夫就腫起來了。
其實黑衣沒往深了摸,剛觸及他的鎖骨就停手了,被白藤兇了,他也不生氣,默默在心中記過一筆就柔情蜜意地問他:“你身上這麼涼,不會是洗的冷水澡吧?”
白藤翻着話本,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嬷嬷不在,沒人燒水。”
回答完黑衣,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剛才隻是在摸他身上的溫度,一瞬間心中别扭驟起,說不清是羞赧還是愧疚。
“你怎麼不早說?我家有的是熱水,正好可以留下一起洗,冬天洗冷水澡要生病的。”黑衣婆婆媽媽地說着,一根長長的發絲恰好這時從白藤頭上掉落,粘在了他寬大的廣袖上。
趁白藤不注意,他偷偷收起了這根發絲。
白藤對他的話不以為然,習武之人身子強健,區區冷水澡算得了什麼?也就黑二少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公子當回事。
“不必。”他懶洋洋地回應一聲,換個姿勢,又翻了一頁書。
黑衣喜歡慵貓似的白藤,明明看起來那麼慵懶随意,殺起人卻絲毫不拖泥帶水,他的慵懶也不是那種沒骨頭似的軟趴趴的慵懶,而是帶着一種濃濃的厭倦,一副膩歪了周遭一切的樣子。他知道,他的慵懶不是僞裝,不過是屬于強者的遊刃有餘,不必随時嚴陣以待罷了。
白藤在看話本,黑衣就看白藤,黃銅燎爐中的炭火熊熊燒出一派暖意,明明外面還在下雪,屋中卻越發春意盎然。
靜了一會,外面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白藤的目光沒有離開話本,眉卻明顯地皺了起來:“你沒鎖門?”
黑衣稍一回憶,自己好像确實沒有落下門闩,就那樣随手一關,有沒有關嚴都不知道。
他瞬間帶了點微不可查的緊張:“大年初一都有賊嗎?”
白藤放下話本瞥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嫌棄:“我倒甯願來的是賊。”
話音剛落,黃伯就邁進來了,看到黑衣雪白的身影,他到嘴邊的“少爺”拐了個彎咽回去了,取而代之出口的是“小白”。
他早上已來過一趟,推門進來卻沒見有人,中午再來本是不抱希望,誰知朱漆斑駁的大門留了一道明顯的縫隙,生怕外人不知道主人在家似的,不料喜出望外地進來了,第一眼看到就是那個姓黑的小子又在圍着自家少爺打轉,大過年的,真是晦氣!
好在猜到白藤可能會和黑衣在一起,他提前準備了紅包,還刻意選了大紅的錦囊來裝,袋口一束一水兒的鼓鼓囊囊,誰也看不出内容物的薄厚。給白藤的裡面裝的是祝月沉寄來的零花,還有一隻壓歲的玉葉金蟬;給黑衣的裝的是一張銀票,當然也不是出自他自個的腰包,是從白藤的零花裡分了一張放進去。
他盤算得很好:要是姓黑的小子不在,大公子給的零花和壓歲就盡數交給少爺;要是姓黑的小子在,給他個紅包正好全了的禮數,反正少爺也不差這點的。
黑白二人假模假樣地和他見了禮收了紅包,白藤冷着臉坐正,黑衣則繼續動作溫柔地擦着那一捧墨發。
面上堆起慈祥的笑,黃伯伸手去接黑衣手中的布巾,假惺惺地埋怨:“小白你真是……哪裡能叫黑公子給你擦頭發?黑公子快放下。”
黑衣擺擺手,招牌式笑容溫文爾雅得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我與小白親厚,這點小事不算什麼,黃伯坐着休息便好。”
“大年初一本該我上門拜年,讓黃伯來看我這個晚輩已經是失禮了,豈敢再教黃伯勞動?”白藤也懶洋洋地開了口,說的話中規中矩,語氣卻怎麼聽怎麼别扭。
白藤是主子,黃伯是下屬,雖說下屬主動給主子拜年無錯,可也得分什麼情況,像黃伯這樣明知道自己讨嫌還不等主子發話就跑來的,純粹是看主子過得太舒心。
呵呵一笑,黃伯假裝聽不懂他的陰陽怪氣,轉移話題道:“那老嬷嬷是不是又回家去了?早上的湯圓也沒備吧?唉……那中飯你們用了嗎?沒用的話想吃些什麼?我去做。”
白藤毫不掩飾地答道:“我們睡過了頭,早上的湯圓錯過了,不過黑家的午飯應當還有湯圓,就不勞黃伯費心了。”
什麼?我們?少爺和黑家那小子一塊睡過了頭?倆人睡一塊了還是怎麼?黃伯敏銳地捕捉到重點,一瞬間隻覺天旋地轉。
黑衣乖巧道:“不知黃伯用過午飯沒有?沒有的話正好可以一起。”
黃伯眼前陣陣發黑,用最後的理智勉強笑道:“我吃過飯來的,本也沒旁的事,就是來看看小白。你們既然還餓着肚子,就快去吃點東西吧,我就不坐了。”
白藤沒有留客的意思,假意囑咐了一句“雪天道滑”就看着他離開了,屋中少了那個礙眼的身影,終于又隻剩下他和黑衣兩個人了。
連擦帶烘這麼久,他的頭發差不多幹了,利落地給自己紮起一個高馬尾,換下丨身上半濕的衣服,他便随黑衣一起去吃新歲的第一頓飯了。
外面霜花似的雪還在零星飄落,糯米混合桂花的甜膩香氣輕易被鼻子所捕捉到,他深吸一口雜着飯香的凜冽,不禁展眉一笑,心中種種不快作煙雲消散。
瑞雪兆豐年,新的一歲,想必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