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利場上行走,總歸都有自己的勢力,倘若要動手,這是最好的機會。”
黑衣停止轉動手中空了的紫砂杯,看向周北魚的目光幽深,臉上勾着捉摸不定的笑。
莫說周北魚了,連周行都有不少酒肉朋友分布在大江南北,那些顧慮不過是借口罷了。
“黑兄,我爹他……”周行憤憤地看了周北魚一眼,面上帶着明顯的不甘。
周北魚放在桌上的手一攥拳,剛要發作,黑衣就溫聲解圍道:“冰天雪地的,出來的豈有善茬?周兄不想招惹,也是怕給你們幾個兒女惹禍上身。”
周北魚不是一個好丈夫,但對待兒女絕對是一個好父親,這次的周行的事他并非不憂心不憤怒,而是因為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嘴裡沒句實話,明擺着就是認識,卻還要嘴硬撒謊!不知事件全貌,讓他如何應對?貿然把人殺了,隻恐真如黑衣所說那樣後患無窮。
畫船在物産豐富的詠湖上已經航行有一會了,三個人說話的功夫,沙飛已上了魚獲,一陣烹調後,侍者端了三盅銀魚羹進來,并一盤雞汁白魚、一壺采桑子,鮮香的味道霎時間彌滿了開闊的畫船。
“消息我已帶到,餘下的事周兄與三公子相商就好。”黑衣做了個手勢邀請,“銀魚羹,詠湖一絕,我許久不曾吃了,周兄請。”
周北魚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趕緊借機把事情翻過篇:“黑老弟請。”
兩人都動了筷子,周行不情不願地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給黑衣:“黑兄,我敬你!”
黑衣沒動酒,舉起紫砂杯以茶代酒與他碰了一下。
周北魚稀奇道:“黑老弟幾時戒酒了?這詠湖的采桑子不濃,于你應當是小兒科。”
采桑子是桑椹釀造的果酒,色澤黑紫,香甜醇厚,黑衣第一次嘗過就喜歡上了,不過下午還要去白家,一想起白藤,這一口采桑子瞬間就無足輕重了。
侍者又端了一碟鲈魚脍上來,黑衣夾了一筷子,眉眼一彎,不自禁地現出柔情款款:“下午還約了人,他聞不得酒味。”
周家父子皆沒有往别處想,見他一笑,忙不失疊地記下鲈魚脍在心裡。
這一頓飯吃得算是賓主盡歡,不知不覺間遊船又靠回了岸,三個人拱手道别,各自登車回去。
黑衣身上那件雪白的衣裳衣襟和袖口處都讓周行濺了茶水,幸而車上還備了一套,那套更漂亮,要單獨穿給他的藤喵喵看。
那廂,白藤照舊在枯藤下坐着等黑衣,春日的午後最是容易惹人春困,左等右等不見人影,他熬不住困意,頭一歪就睡了過去。
“藤……”黑衣進門,剛發出一個字音就噤了聲。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藤下,望着睡夢中的白藤眉目含笑。躺椅上那人渾然不覺,背脊早不似以往那樣挺直,放松地貼合在了躺椅靠背上,他的頭微微向肩頭歪去,狹長眼眸安逸地阖成兩道流暢的線條,淡色的唇角勾着一個自然清淺的弧度,不知是夢到了什麼。
黑衣靜靜看着,才一小會,白藤就如有所感地掀開了眼。
輕若遊絮的雨絲落不進藤下,被風卷得亂飛,黑衣沒有撐傘,負手立在躺椅前,躬下點腰身微笑着,衣上金線繡的浪濤閃動着一點暗色的光,讓他此刻的笑容看起來格外明朗。
初醒的白藤總是帶有一點貓兒似的懵懂,他按按眉心,帶着點鼻音含混道:“你來了多久了……”
黑衣的心一下化成了一灘春水,逗弄他道:“來很久了,看你睡着就沒叫你。”
白藤瞬間清醒,剛按過的眉心不由地又起了褶。
憑他的敏銳,早該在黑衣接近時就察覺了,怎麼會……
馬上,他的眉心又舒展開了——反正來人是黑二少,沒有察覺也無妨。
黑衣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覺得帶着困惑和懵懂神情的他十分可愛,他拉拉他的發梢,帶着點狡黠,悄聲告訴他道:“上午我約了周家父子。”
“哦?你怎麼編的?”
黑衣帶起點小得意:“有個蓬明來的鞑子跟我不對付,這黑鍋正好讓他背了。”
白藤不禁一笑,周家父子可真是被賣了還要給黑衣數錢。
他笑了,黑衣也跟着笑,杏眼彎垂,手中折扇風雅地在胸前搖動,這把折扇上面無畫,而是題了《逍遙遊》中幾句,與他的衣裳正相配。
挺好一個皎如玉樹的人,就是心黑,不過是那種讨人喜歡的心黑。
白藤擡手,懶洋洋地摸了摸黑衣的臉,戲道:“算計得這樣不留情,周家真是白奉你為座上賓了。”
為了他摸着方便,黑衣的腰躬得又深了些,眉梢眼角滿含溫柔,快要溢将出來:“他們的座上賓多了,我的座上賓卻隻有你一個,自然要多疼惜着點。”
白藤還是那副懶洋洋的神情,看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他的手在黑衣光滑溫熱的頰上多停留了一會,還意猶未盡地捏了捏。黑衣攫住那隻冰涼的爪子握了,合扇擠進藤椅,與他緊緊相貼:“藤喵喵,清明咱們去詠湖踏青如何?”
詠湖?白藤稍稍挪了挪,給黑衣騰出一小塊地方,然後慢吞吞地搜尋了一下記憶,似乎還沒有去過。
“可以,不過我上午得去祭拜祖母。”
“那我下午來接你,正好可以小住一日,散散心。”
二人說定了,一齊露出會心的笑,枯藤架外的細雨還在濛濛點着,天地浩大,他們的身影小如一粟,卻無比清晰地烙在彼此的眼瞳裡,歲月如此,縱有煩憂挂心,卻也是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