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程序員依言在雕像前靜立,突然間,他感覺身體裡有了異樣。
真要說起來,很難具體描述那是種什麼體驗,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自己的靈魂,并成功拖走了其中一部分似的。
這感覺如此強烈、讓人不适,以至于他忍不住在大庭廣衆之下叫了出來。
盡管村長笑着解釋說,這代表了賜福成功,從此神會給予庇佑,可喜可賀,他依舊十分不安——自己渾身疲軟、精神萎靡,狀态跟剛生完場重病似的,怎麼看都不像好事。
同樣這麼想的不止程序員。
見儀式反應這麼大,排在後面的其他幸存者也在心裡打起了退堂鼓,他們紛紛詢問“賜福”具體是什麼,可不可以不要。
“本來按照以往的情況,大家一直呆在村子裡不出去,賜福不賜福的也不要緊,”老人捋了捋胡子,似乎很為難,“但沒想到現在野獸會主動進村,大家在哪都未必安全,還是接受一下比較好……萬一遇到襲擊,或許會在庇佑下逃過一劫。”
畢竟,神秘之地會發生什麼樣的神秘之事,誰也說不準。命隻有一條,真的要去賭嗎?
聽村長這麼一說,其餘人都歇了心思,不得不乖乖排隊等着。
第二個上去的是近視女。
見騷動平息,韓琵拾起方才被打斷的話題。順着褚知白說的那樣快速環視了一圈後,他眉頭皺成了個“川”字型。
“都慘到明天要斷糧了,咋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盡管一直懷揣着“對方是大好人”的希望,見變故接二連三發生,眼下無色人的表現又足夠怪異……韓琵終于不再裝睡,開始正視“對方其實是老陰比”的這個可能,并且他驚恐地發現,似乎越往陰謀論的方向琢磨,就越對味。
聽到花發胖子這話,褚知白明白他這是立場徹底動搖了,語氣悠悠:“因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見到獵物終于踏入陷阱、可以開始慢慢收網,換做是她,也會很高興。
“那咱們還上祭壇嗎?”
“沒得選啊,難道還能跑不成……後面圍觀的無色人往少了說也有三十來個,不由分說強綁,也能把咱們綁上去。”大叔微微蹙眉,手指不自覺地磨索下巴上的胡子。
這時候唱反調,不是明擺着把自己打成焦點嗎。
“那,那要和另外四位商量一下對策嗎?”青年眼睛瞟向前方渾然不覺、甚至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同伴。
褚知白無所謂:“你可以去試試,但我不建議,意義不大。”
早上,在無色人趕到之前,她和兩位女生短暫地呆過一會兒,期間探過對方的口風。
她含蓄和二人提起,村民部分行為似乎有些怪異……話剛起個頭,近視女就已經因褚知白話語中流露出來的不信任而憤怒了。
女生扭過臉,語氣硬邦邦說如果沒有無色人自己早死了,更别提現在有吃有住,清晰表明立場後,對方同時又暗諷了褚知白一番,道受了别人的善意還疑心他們不懷好意,這叫沒良心。
講不了話的學生妹也将手搭上近視女的腿,表示贊同。
對方這表現,就差指着褚知白鼻子罵她“被害妄想症”了。
沒良心兼被害妄想症的褚某人發現,原來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盡管那二位一個是成年女性,一個即将成為成年女性,她們的心眼卻并沒有跟着歲數漲上來,常年生活在法治社會,二人并不覺得别人會無緣無故害自己。
幸存者這裡總共有十個人在呢,對方怎麼敢。
成年人是難以被說服的,既然談不攏,那就不談了。在那之後,褚知白一直不做聲微笑着,直到無色人趕來。
聽黑發姑娘道完事情經過後,韓琵和大叔都沉默了。
這兩位女性在其他人裡面算是好說話的,如果連她們都是這種态度,那目中無人的貴婦和盛氣淩人的雙生子更不用去嘗試了。
他們這十個,從一開始就心不齊。
人一旦認定了某些事,有時候真的很倔。
但正如兩位女性堅信無色人沒問題一樣,他們也犟着覺得這裡頭定有貓膩。
誰也别說誰。
沉默良久,韓琵悶悶開口:“她們的看法可以理解,其實我一開始也認為是白白想象力太豐富了,把人想那麼壞……直到剛剛才想通。”
哪怕相處期間隐約察覺到無色人某些行為似有不妥,有好感濾鏡加持着,他也會下意識地去幫對方找理由,直到避無可避的那一刻來臨。
盡管沒有受到任何外力作用,花發胖子覺得自己的臉頰在隐隐作痛。
很多現象,即便當時看到覺得奇怪,韓琵也并不會把它放在心上,更不會去深挖、思考背後的可能原因。它們就像一陣微風,刮過了人就忘了。唯有鬧出什麼動靜,事後回憶才會意識到,那根本不是微風,而是龍卷風來臨前的預兆。
褚知白微微點頭,總結原因:“思考角度問題和信息差。”
感激之情是一種強烈的情緒,很容易蒙蔽雙眼,這時候,她作為一個有邏輯杠精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理智永遠居于情緒之上,不上頭。
“到底還是沒經過事,沒吃過虧,”大叔搖搖頭,一副很有故事的樣子,“小褚做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世上善人多得很,但咱們遇到的未必就真的是善人。”
兜了一圈,話題又回到眼前的正事上。
走是走不掉的了,鐵着頭不上去,說不定會讓自己成為衆矢之的。
硬着頭皮去完成這個儀式,心裡又膈應,鬼知道這是賜福還是别的什麼……最後,褚知白給了個折中的建議,索性等站住了就把眼睛閉上,别看。
她從兩方面列出了該建議的可行性:
首先,反正大家挨個上去,其他人都等在後面,隔那麼遠誰也看不見誰,裝樣子不會被發現。
其次,雕像是眼珠造型,村長又特意強調要注視滿三十秒,想來和雕像的視線接觸是關鍵一環,不如在這上面動手腳。為了防止小老頭多報秒數,幹脆從根本上拔除隐患,一秒也不看。
至于實際上有沒有用,那是另外一回事,好歹心裡舒坦了。
韓琵上去站定,不一會兒就發出誇張的呐喊。待他下台,和褚知白擦肩而過之際,青年朝她快速眨眨眼。
當心裡默數到三十,程序員口中的異樣感卻并未如約而至時,黑發姑娘知道,自己歪打正着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