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稀散零落的夢境拼湊出他遺忘的記憶,沈硯柏近來總是大汗淋漓驚醒,夜不成眠。
原來那夜在江東看見的院址正是他的生地,難怪回到那裡胸中有種悲切的痛。
以往他總覺得自己遺失了東西,卻從未設想過失而複得會讓他如此悲恸不已。
成夜的記憶回溯讓他每晚如臨往昔大火之夜,被迫看着爹娘深陷火海卻無能為力。夢魇的接踵摧殘着他的心神,幾日不過心事便沉浮于他臉上。
蕭褚安發覺他這幾日低沉,可問了他不願說也隻能束手無策。
沈硯柏目不交睫,在榻上輾轉難安。他想再回一趟江東,想回那個府邸看看,縱然過了些年風吹雨打的已然沒了當初模樣。
那場大火來的突然,燒得猛烈,看似無妄之災卻有蹊跷可疑。疑慮一旦在人心紮根,便瘋狂蔓延生長,沈硯柏想知道答案,他要弄清真相!
“褚安……?褚安?”沈硯柏心意已決,他要回江東調查真相。這是他一人之事,他并不打算同蕭褚安講憑白惹他為自己憂慮。
這幾日的頹唐讓他忽略了蕭褚安,輕喚幾聲見他不醒以為是睡沉了。他作罷替他掩好被褥,碰觸到他頸處時卻心驚了一跳,這人體溫高熱得實在不尋常!
沈硯柏趕忙将人轉過身,這才發現他臉燒紅得不成樣子。他貼試他額頭,溫度熱得簡直燙人!
“褚安?醒醒!褚安?……”沈硯柏喚他,輕拍着人臉蛋就是喚不醒。莫約醜時,正是酣然入睡刻,他換上行裝,在街頭挨家拍着閉門的醫館。
大夫跟着他上門瞧了,隻說是高熱昏厥給開了些方子。那藥喝得喝敷得敷,内療外灸,珍貴奇藥能用得太醫都用上了就是不見人醒。
蕭褚安一連燒得昏睡了七日,弄得衆人跟着人心惶惶。
蕭褚安如此一病,沈硯柏本打算回江東的念頭便棄之如敝。見他卧榻昏迷,面色蒼白,他心如油鍋煎炸一般,恨不能替他承受病痛之苦。
太醫接連彙報的狀況讓他如墜深淵,原來那些傳言并非無中生有……接二連三的重擊打壓讓他有些崩潰,少年意氣頹然掩蓋。
次日末,蕭褚安終于醒了。确切地說是嗆咳而醒,沈硯柏來不及欣喜,就見他咳嗆出大口鮮血!雪白的裡衣被染得觸目驚心,大片鮮血迅速散出鐵腥味。
“蕭褚安!!!”沈硯柏發顫得将他扶回榻上,失控般地大喊道,“來人!快來人!太醫!傳太醫!!!”
“水……硯柏,喝水……”蕭褚安輕聲呢喃,渾身上下使不動一點力氣。他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到陰曹地府走了一遭。
看着沈硯柏淚眼婆娑地給自己喂水,蕭褚安心痛如絞,他費力撫上他臉龐,道,“别怕……我沒事。”
“沒事……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沒事!”沈硯柏悲恸地不能呼吸,他咬牙質問“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瞞我這麼久?!……”
蕭褚安替他擦淚,認命般地輕言“說了有何用,我命如此。自幼到大喝得藥比一日三餐還多,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不許你胡說!不許胡說……”沈硯柏忍着哭意反駁,輕喃道“高熱退了就好了,退了就好了……梁太醫一定會醫好你!”
蕭褚安自知命數苦澀地搖搖頭,還欲再說卻被吻堵住了嘴。他疲倦地閉上眼,心想沈硯柏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就算死了又有何懼,至少停留在他對自己飽滿愛意的一刻。
梁詠從京馬不停蹄地趕了幾日路,到了勤安王府就立馬給人号脈砭刺。若不是他身為正一品禦前太醫幾十餘年,隻怕無人敢說真話!
他說,程安王體内餘毒已經擴散,就算熬過高熱也怕是朝不保夕,至多半年……
半年……
那兩字如五雷轟頂一般劈向沈硯柏,他顧不及場合,隻怒目而視地抓起梁詠衣襟,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厲問,“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你不是妙手回春的梁太醫嗎?!不是能手到病除!救人起死回生嗎?!你這太醫院院使是如何當的?!”
衆人沉浸悲痛之餘有些驚駭,一個小小的侍衛膽敢貿然欺犯一品禦醫!柳文徽率先反應過來,将沈硯柏扯開就甩了他一巴掌,他壓着他一同下跪,賠禮請罪的好話替他說了個便。
周遭亂哄哄的,似有人哭泣,有哀歎,衆人神情如喪考批。沈硯柏耳邊響起嗡鳴,他像是沒了知覺,被柳文徽甩了幾掌也毫無反應,隻看見太恒公主哭昏過去,他被兩個仆人架着丢出了廂房。
烈日當頭曬得人眼前發黑,他如死了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老天變化不測,不過眨眼間烏雲密布,天像撕開了口子疾風驟雨便傾倒而下!
沈硯柏狼狽地爬起身,淚混着雨水而下。他大口喘息,胸中卻似壓了塊巨石。
他為何會這般難過……這般心痛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