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兩日的菜蔬家用采買齊全,王大娘雖然話多嘴碎,心地卻不壞,知道趙二病的重,領着桂娘料理了全程:拜訪醫者、描述症狀、開藥方、再去藥鋪子買藥、手把手教了熬煮湯藥的法子。
耗費了大半日的光陰,一碗黑黢黢的湯藥終于送到趙二的手邊。
桂娘緊緊盯着趙二,眼見她将一碗喝盡了,又昏昏沉沉地倒頭睡去。
王大娘忙前忙後,也不急着走,幫着桂娘将晚餐飯菜擺布出來,才出言告辭。桂娘謝了又謝,數了一百錢出來塞進人手裡,感激不盡:“家裡的情況瞞得了人也是瞞不住大娘的,今日真是千恩萬謝也不為過。”
王大娘還要推辭,桂娘又将人拉住了:“這錢又不是白送,是我求着大娘再助我,否則我哪裡做得來一家的夥食呢?大娘安心收下,再幫扶我一些日子吧。”
三推四阻後,王大娘才收下銀錢,喜滋滋地走了。
住在這一片的人家多是給縣衙辦事的,與孫主簿這種正經有個九品官職的不同,王大娘的丈夫隻是個不記名的胥吏,如果不走個旁門左道一個月也就拿個一百多的錢銀罷了。
為着這一百錢和上下的關系,王大娘就是再來幫半年的忙也樂意。
家裡門房還住着一房李姓老仆,老李跟着孫主簿在外行走,小李十七八歲跟着孫大郎上學堂。原先趙二健康時候忙着廚下和打掃,桂娘也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長大的,而今考量到銀錢,桂娘沒再另外找幫傭,廚下有王大娘幫襯,自己再收拾收拾内屋,院子裡也交給門房清掃。
每日眼一睜先算計手頭銀錢,簡單熱熱前一天備下的朝食與父親、大兄、二兄一塊兒吃了,然後與王大娘出門采買菜蔬,回家為趙二熬藥,一包藥材一日熬兩回,分門别類提前泡水,而後一鍋熬成一碗水。趙二喝下後病不見好,也不見壞,就那樣不好不壞地吊着。
王大娘則幫着料理晚餐、準備第二日朝食、以及廚房清掃。此外,桂娘還得掃一掃三間正房與左邊耳房,右邊住着孫大郎和孫二郎,是由着小李收拾的。
每隔半月向孫主簿要一筆銀錢應付家事,想方設法地從其中抿出趙二的藥錢,凡是開銷能省則省。
這樣的日子,初時桂娘是極不适應的,三五個月過下去,慢慢地也忙慣了。
*
桂娘像往常一樣從集市中穿行而過,斜跨的籃子内是這半個月當用的藥材。路過鄰家院門正巧碰上王大娘出門。
王大娘正預備着往桂娘家去,見人來,當即親親密密地湊上來與桂娘說笑,說的都是近日的新鮮事,譬如城裡來了什麼新人走了什麼舊人、新來的陸縣令是個多麼古闆的人,卻有個了不得的太醫母親,據說做過皇帝的接生婆。
“多麼了不得,我現在還記得當年鬼門關拉了我一把的接生婆,見人還要塞兩個雞子,那可是皇帝啊……”說着說着,王大娘小心張望左右,嘀嘀咕咕,“說不得啊,這縣令的官位都是靠着他老娘的情面呐!”
王大娘不受人待見是有道理的,這張嘴啊,讓人說她什麼好?
今日的太陽烈,桂娘在外奔波滿身汗,實在提不起勁兒,敷衍道:“那真是不得了的人物。”說着,擡腳就要往家門走。
王大娘話趕話到嘴邊,實在舍不得咽回去:“桂娘你聽說了麼?陸縣令家的太醫娘就在你家隔壁另置了宅院,桂娘你家兄長也到年紀了,她們家有正當齡的娘子和小郎呢,你家大人……”
桂娘累得兩眼空空,笑着聽完絮叨,敷衍應和:“我現在哪裡有心管那個?”轉過頭去心頭且腹诽:這和她有什麼關系?要是求上門去,太醫就能來屈尊降貴來治一治她的乳母,才是天上掉餡餅了。怕就怕她還沒上門,孫主簿已經給了她兩耳刮子。
回到家門口,隔壁院門确實停了車馬,不少人在幫着搬箱子。桂娘匆匆瞥過幾眼,推開自家院門,一打眼就愣在原地——趙二靠在院中桂樹下咳嗽,咳得整個人蜷縮着,好似心肝脾肺都要一并嘔出來。
桂娘抄起衣擺就往裡奔,竹籃落下、藥包滾一地都顧不上撿,直直跑至趙二身邊,攙住趙二,急聲問:“趙媽媽,快,回屋裡躺着,我馬上就去煎藥。”
王大娘正探頭探腦圍觀隔壁太醫娘搬家,聽到動靜,唬了一跳,拍着大腿大喊:“我的天姥姥,這是怎麼了?病成這樣,還瞎逛個什麼呀!”三步并作兩步沖進門,與桂娘一左一右将趙二的身體扶靠在桂樹幹上,大手撫背順氣。
桂娘将趙二交由王大娘暫且看顧,回屋倒了一碗涼水,慢慢喂進趙二口中,壓住了震天響的咳嗽。
趙二緩過一口氣,桂娘終于記起辛辛苦苦出門買回來的藥材,托了王大娘攙扶趙二回内屋,自己則雙眼發花地準備撿起掉落一地的藥包。
桂娘推開半掩着的木門,面對空空蕩蕩的地面,疲憊地近乎麻木,連生氣的力氣夜提不起來。
這日子也說不上苦不苦,可就是太累了。
“是孫家妹妹吧?”溫和的嗓音伴随着竹籃憑空出現在桂娘的面前,猶如天籁。
來人将滿載藥包的竹籃輕巧地挂回桂娘的臂彎,眉眼彎彎:“失禮了,我是新任縣令的女兒陸蔺,跟随大母略微學過一些醫,妹妹家裡是有誰病了麼?”
桂娘微微擡頭,迎着日頭打量陸蔺眉目,滿腔的失落在此刻消失殆盡,她甚至無意地放緩了呼吸,生怕驚走了偶然相遇的奇迹。
“桂娘……我叫孫桂,她們都叫我桂娘,是我的乳母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