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千恩萬謝地請陸蔺進門,事無巨細地說明了趙二的症狀。
趙二的病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了,在桂娘記憶中,趙二一直以來都有咳嗽,偶有咳痰。這兩年裡,桂娘總能看見趙二撫胸舒氣、氣喘籲籲,咳嗽也随之加劇。
而今年,趙二咳嗽嚴重時甚至直不起身子,胸痛難忍、呼吸艱難。
早兩年時候桂娘便問過趙二,可對尋常人而言,不是非死不可的大病,絕對不肯去見醫師;若是大病,甯肯等死,也無家财去損耗的。桂娘過問兩回都被趙二推拒了,隻說熬一熬便好了。
這一熬兩熬的,竟是熬到趙二連從床榻上起身都艱難的地步了。
桂娘苦笑道:“小病不治、延誤為大病,我也并不指望趙媽媽能如何痊愈康健,隻求叫她少受些苦楚。”
病情聽得過半,陸蔺已然蹙起眉頭,茶碗不接手,先進左間探望過趙二。
這“等死”的想法,并非趙二獨有,陸蔺跟随大母行醫時見識不少,已然極為習慣了。陸蔺甫一進屋,與趙二對上眼,熟練地率先開口介紹自己:“我是新任縣令陸氏的女兒,家中大母曾于太醫署任職,今日與桂娘一見如故,此番診治不收分文。”
趙二蜷縮在床榻裡側,眯起眼睛打量來人,陸蔺長着十足面善的臉,一身青衣,活脫脫救世濟民的杏林聖手——就是看着太年輕了些。但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心軟、經驗少、醫藥錢也少。
她聲音沙啞:“勞煩陸娘子了。”
桂娘哭笑不得,背過身去支起窗戶、大開屋門,放一室亮堂。
陸蔺見趙二咬着牙沒吱聲,知道她是身上疼痛難忍,自顧自往榻邊的矮凳上坐了,伸手搭趙二右手脈,側目凝神。
室内落針可聞,桂娘眼神虛虛地落在牆根發呆,隻覺時光漫長。
陸蔺稍稍一動,桂娘立刻轉頭去看她,就見陸蔺伸出另一隻手切趙二左手脈。
良久之後,趙二先耐不住咳嗽,往痰盂内咳出帶血絲的清痰,陸蔺仔細觀察後,起身替趙二拉好被褥。
桂娘率先道:“媽媽好好歇息。蔺阿姊與我去吃杯茶吧。”
說病情,自然不能在病人跟前,陸蔺跟随桂娘出屋門,二人往隔壁桂娘的卧房說話。
孫家院落不大,住的人卻不少,因此并無專門待客的堂屋。此刻家中也無空餘人手燒水煮茶,說是吃茶,桂娘也隻能從廚房提半壺早上滾過一回的冷茶,取兩個陶杯,一疊餅子,将就着招待。
面對願意白白出力的救命恩人,這樣的招待顯然是失禮的,桂娘有些羞愧:“蔺阿姊遠道而來,一日也未歇便為我家事奔走,我卻連像樣地茶點都拿不出手,十分對不住。”
幸虧救命恩人本人并不在意,反而笑着安慰主家:“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不被提溜着趕出大門已是感恩,何來對不住一說。桂娘切莫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我這般年輕人,尋常都找不見願意讓我醫治的病人,此番經曆與我而言也有進益。”
顯然陸蔺并不求回報,而桂娘在錢财方面也難以報答,桂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陸蔺握着陶杯呷了一口茶,一刻也不耽誤地說起趙二的病情,神情嚴肅:“内傷久咳,肺氣耗傷,緻肺氣虛冷,不能溫攝津液,緻肺葉漸漸痿弱①……許是虛寒肺痿。我才疏學淺,并不敢十分斷定,待我家去再問大母,最晚明日與你答複。”說着,陸蔺搭桂娘手腕,勸她多歇息:“藥方藥材我家中一應齊備,這兩日你萬事莫操心,料想你這一年來操勞不少,你這樣年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好睡不好,是要傷及根本的。”
交代完畢,陸蔺提出告辭。桂娘将人送到院中桂樹下時突然叫停了陸蔺的腳步:“你且等我一下。”
不等人答複,桂娘沖進屋子好一陣翻箱倒櫃又急匆匆趕回,将頗為古舊的書冊送到陸蔺面前:“這是我母親留下的,據說是藥經,我也不知真假,我母親走得早,家裡無人用得上,或許蔺阿姊得用,還請收下。”
書冊陳舊,雖然隻有半卷,卻是用絹布細細包裹着,字迹大都清晰完整,保存完好,又是桂娘先母遺物,可見是桂娘心頭寶貝。
陸蔺驚訝地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捧着書卷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思來想去仍是不忍拂了桂娘心意:“那就由我先帶回家去,謄抄一遍,再将書冊送還桂娘。”
稍有報償後,桂娘心下松快許多,聞言擺擺手:“若不是蔺阿姊來得巧,再過兩日我就得考慮出門找個看得上眼的人賣了這卷東西,大抵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就這樣吧。”
陸蔺沒再勸說,環顧孫家院落,目光落在庭中郁郁蔥蔥的桂樹上,笑道:“金桂溫肺化飲、散寒止痛,是好藥材。桂娘若是有意,不如待到金桂怒放之際,擇一捧與我。”
兩人已是鄰居,出門右轉便是陸蔺住處,陸蔺笑請桂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