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侍從來收拾碗碟,守門的仆從緊跟着來敲門:“外頭有人來了,尋錢大醫。”
“是誰?什麼病?這樣晚。”陸蔺隻當是病人,套上外衣就要出門。
仆從靜了片刻,目光落在室内的桂娘身上。陸蔺站住腳,回過味來:“不是病人?直說吧,我們家還能有什麼不能見人的。”
仆從說:“娘子,是大郎來了。說是挨了郎君的打,哭着喊門,找老祖宗做主。”
陸蔺和桂娘對視一眼,竟都笑了。
在兄弟緣分上,兩人都算不得好運氣,隻有遭了瘟的兄弟。
雖然不是來找自個兒的,陸蔺也得顧忌高齡的錢鑫,去旁聽個事兒,以免錢鑫被氣出個好歹時旁邊連個遞救心丸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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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依稀能聽見正房嘈雜的動靜,這是桂娘早已習以為常的聲響,不必猜測都能知道那會是個多麼無理取鬧、又難以管教的景象。非要說的話,桂娘以為,給狼崽子套上項圈變成狗、教它看家守院不吃肉,也比管教十幾歲的小郎簡單。
料想陸大郎隻會比孫二郎和孫大郎加在一起還要麻煩。
這麼一想,桂娘對陸大郎又生出些無妄的忌恨,他憑何就能做得錢大醫的孫輩、陸蔺的兄弟,能日日與這樣好的陸蔺相對、相處。平白占據這無盡的好處,卻隻會平添麻煩,若是把這機會給她……
這樣的忌恨來的沒道理,出于做客的禮貌,桂娘盡量地忽視這些雜亂的心聲,将注意力留在屋子内。
盡管陸蔺臨走前讓桂娘盡管在屋子裡找樂子,桂娘也不願随意擾動屋内的陳設,她瞧過插在瓶中的花、打量挂在牆上的花、書架上各式各樣的醫書也摸了個遍,坐在陸蔺慣用的位置,翻看陸蔺手抄的藥經,悄悄描摹書桌上陸蔺留下的字迹——清晰端正,就像陸蔺這個人一樣。
還是那句話,她要是能生做陸蔺的姊妹、同住一屋檐下,那該多好啊。
屋裡能擺弄的,桂娘都研究完了,陸蔺還沒回來。桂娘不自覺地将手伸向衣櫥——這本是很不該做的,桂娘滿心滿意用“打算做身衣裳贈予陸蔺、看看她平日都用什麼衣料、穿什麼樣式”為理由說服自己,厚着臉皮打開了櫃門。
大半的衣裳都是桂娘見過的,用料尋常,款式也是便捷為主,畢竟陸蔺常常要做的、如曬藥材、搗藥、熬藥、外出行醫之類的事都不輕省,也穿不得什麼金貴的衣裳。
按理說,從都城來的人多少會帶上兩件時興的衣料,但陸蔺這裡瞧不出半分,全都是半舊不新的衣裳。無論如何,這給了桂娘做衣相贈的理由。桂娘輕手輕腳地抽出一件衣服,用手大緻量了量尺寸、默默背下。
将其放回的間隙,桂娘發現衣櫃裡有一件别樣明豔的衣裙,隻露出一角就叫人知道,它是與衆不同的。
它的顔色那樣的多,紅青相間也絕不俗氣,花紋端正又神秘,昏黃的燭光下也能映襯出珍珠似的光澤,用的綢緞、紗料必是最好的。桂娘從未見識過這樣的衣料,手背挨了一下衣裙邊緣,撫摸時都怕手指甲勾壞了面料。
桂娘盯着它出神,連外頭的動靜都忘卻了。陸蔺進門見到的就是她對着衣裙呆呆發蒙的模樣。陸蔺不叫人打擾,輕手輕腳往邊上坐了,手撐着頭頸等着桂娘回神。
就這樣等啊等,等到桂娘害羞得脖頸、耳朵、臉頰紅成一片,挪步向陸蔺小聲問:“阿姊回來多久啦?”
“沒多久呀。”陸蔺顯然覺得很有趣,随手将那套衣裙抽出來,攤開放在旁邊的床榻上,任憑觀賞。
這時,桂娘才發覺,衣裙隻有半個人長,實在不像是陸蔺如今能穿的。
陸蔺道:“這是官服的制式,太極宮裡的人穿的最多的就是這樣的款式,我小時候進宮見醫官們穿成這樣,覺得神氣極了,想得不得了,簡直到了不吃不喝要入魔的地步。我不依不饒地讨要了許多回,母親就仿照大母當時的官服,買料子仿做了一件。如今母親不在了,我留着它隻圖個念想。”
做好後,陸蔺當做寶貝一樣鎖在匣子裡,統共隻穿了一回過瘾,再舍不得拿出來。可惜那時候長得快,一轉眼母親不在了,衣服也穿不了第二回,一直這樣保存着,許是因為沒下過水,倒也還鮮亮。
不期然的,桂娘想起當初陸蔺拿過她母親留下的半卷藥經,熬了一夜抄完就趕着送還,同是母親留下的東西,沒有不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