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蔺一來,桂娘的心神就回來了。
兩人坐在硬邦邦的床闆上,分吃了陸蔺帶來的桂花糕。主要是桂娘吃,一口咬開撒了桂花的松軟米糕,裡頭流出蜜一般的棗泥餡兒,甜滋滋的味道。
陸蔺看着她吃、替她倒茶水:“别噎着,喝些茶順順喉嚨。”
如今孫家裡能讓桂娘牽挂的人一個也沒有,陸蔺實在害怕桂娘哪天把自己熬死了,等桂娘吃完這一頓,就拉着她一起整理出兩身衣物、用具,要将人帶回隔壁去。
桂娘看出陸蔺的擔憂,道:“阿姊,我是很惜命的人。昨日不吃,隻是餓過勁了,真的不餓。今天是阿姊來得早,不然我早去吃喝了。”
“真是如此就好了。”走時陸蔺和林立秋說了一聲,回到家又特地去找錢鑫,勞煩錢鑫身邊的人再往孫主簿處走一趟,就說桂娘病了,被陸蔺撞見帶回照顧。
陸家前院人多,口舌也雜:“我也見過不少人家了,長輩久病,晚輩再孝順也有限度,趙二斷斷續續病了好些年,孫娘子比尋常女兒都盡心……”
“孫家院子小,閑話可不少。你不知道,趙二這些年和當娘也沒什麼兩樣了……”
“诶,孫家二郎的事情你們聽說沒有?又挨了打,啧啧,狠心成這樣的老子也不多見。”
……
陸蔺牽着桂娘大步向内門走:“别搭理這些閑話。”
“我不在意的。”桂娘神色淡淡。
人死萬事休,趙二一死,桂娘對旁的事情也不再上心。孫二郎是為那勞什子阿綠挨打,還是為旁的什麼事挨打,亦或是孫主簿不想孫二郎去趙二葬禮才打了他……無論什麼緣由,總歸趙二再聽不見孫二郎的風言風語。
為了緩和桂娘的傷情,陸蔺與桂娘同吃同寝整整三日。桂娘白日吃不下,陸蔺便叫人調整膳方,晚上睡不着,就溫聲細語地和她頭靠一處說話。兩人無話不談,一宿一宿地熬夜,将短短人生十幾載的光陰說盡,話到最後,隻是待在一處也覺得時光溫馨。
桂娘掏出手巾,将那幾顆奇迹留存的幹桂花給陸蔺看了,胡亂說了許多:“趙媽媽沒有正經的名字,我在家裡翻出來的契書上也隻寫了‘趙二’,應該隻有阿娘叫她趙甯……小時候阿娘給我做過桂花糖,花是趙媽媽摘的,她舍不得打小樹,就一把一把地摘進布兜裡,曬幹了隻做成小小一壇子,沒多久就吃完了。”
陸蔺先是安靜凝神聽,等桂娘說完也不急着安慰,走到書櫃前翻出一白瓷罐,拆開油紙封口,往桂娘面前送:“手頭沒有桂花糖,隻有桂娘之前贈的饴糖。”白瓷罐子空了一半,還剩一半,黃豆粉裹着、擺的整整齊齊的饴糖。
趙二病情加重後,再沒力氣熬糖,桂娘的糖罐子也空了許久。
桂娘低着頭往罐子裡瞧,沒伸手拿,也不說話。
“怎麼了?”陸蔺捧着罐子的手不動,坐到桂娘身邊,不等她出言,一滴熱淚落在她手背。陸蔺側身彎腰去瞧,桂娘攬住她腰,埋首在肩,淚如雨下。
陸蔺單手放下糖罐,另一手順着桂娘後背輕撫。
大哭一場後,桂娘有些難為情,抽噎着對陸蔺說:“阿姊的衣裳都叫我哭濕了。”
“衣服罷了,烤烤就幹了,倒是你,真叫人擔心極了。”陸蔺摸着桂娘耳後一片,安撫她的情緒,“五志不可過極,思傷脾、悲傷肺,強撐着倒不如哭出來的好。”
陸蔺開了舒心解郁的湯藥,盯着桂娘喝了一旬,确認桂娘已經走出來了,這才放開手。
桂娘住在陸家院子裡,錢鑫也來看過,見陸蔺閑來無事光給桂娘講述醫理:“阿蔺學得還成,但遠不到能傳道的地步,你要是真心向學,由她帶你一段時日。”另外撥了一個學生周娘子指點桂娘。
陸蔺也覺得好,先替桂娘謝過,既謝大母,也謝周娘子。錢鑫聽了就笑:“你如今和桂娘也是一家了?倒替她來謝我。”
桂娘站起來就要拜,反被錢鑫攔了:“桂娘不必多禮,倒是我要謝你,能忍受我這無趣的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