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合上門,估摸時辰,孫主簿回來還要一小會兒,她往廚下去,告訴林立秋先把熱水燒上,今日孫大郎要用到的。林立秋把廚房外堆着的柴禾推進廚房,煙囪冒青煙,剩下就是看着竈下火不滅,等水燒開。
桂娘道:“天色不早了,今天剩菜多,你累了一天了,多帶些葷菜回去和你娘一起樂呵樂呵,早些回去吧,這水我看着,等會小李回來,我讓他看顧。”
這樣的事從前也常有,林立秋不疑有他,應答:“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林立秋一走,桂娘就到大門口張望,刻意緊張地顧盼。這個點正是王大娘愛出門唠閑話的時候,瞥見桂娘的身影就上來搭話。桂娘就問:“大娘見到我父親了麼?他送客出門,怎的還未回來?”
王大娘就說:“也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風氣,都說送客就得送的遠。我方才見着,好像是送到巷口百步外了,現在也該回來了。”
王大娘又打探了幾句孫家的親事,才心滿意足地止住話頭,指着往回走的孫主簿對桂娘說:“你瞧,這不就回來了麼?”還與孫主簿言語:“主簿家孩子教養就是好,一個賽一個的孝順。”
不等兩人寒暄,桂娘急切地說:“阿耶可算是回來了,屋裡有事正等着阿耶處置。”
孫主簿對桂娘擺手示意在外不要多話,沖着王大娘說:“不過是二郎吃醉了酒,能有什麼大事,小孩子就是大驚小怪。我先随她進去看看,來日擺酒再請你來做客。”
王大娘忙不疊點頭,擡腳往家的方向走。
孫主簿進門後,桂娘栓上門,低聲卻急急地冒話:“阿耶,快去二兄屋裡瞧瞧,他之前招惹的那什麼小郎又來了,說要以死明志逼迫二兄贖他,鬧得大兄聽見了,他要自殺,卻傷了大兄。我在外頭守着,沒敢進去,現在人還在裡頭。”
孫主簿腳下生風,大步流星往裡走,不忘關心孫大郎:“傷哪兒了?你大兄!”
桂娘跟着疾步快走:“大兄由着老李和小李攙扶着、從後門往醫師家瞧傷了,眼見是沒甚大礙,就是手臂傷了一道口子。”
三言兩語間,兩人已經走到孫二郎屋外,門窗關的嚴實。孫主簿手搭在門上要推開的那一刹那,桂娘心頭閃過諸多念頭。但都在開門見内裡情況的一刻停止了——孫二郎捂着腹部倒在地上,阿綠靠在孫二郎胸前割了手腕,兩人的血液不分彼此,在地上鋪開一張鮮紅的毯。
“啊!”孫主簿短促地驚叫一聲,撲上前去檢查孫二郎鼻息,果真死透了,“該死!”
桂娘晚一步,跟在孫主簿身後,把手指貼在阿綠脖頸一側的脈搏處确認死活。死了倒還不錯,省了再耗費她的力氣處理。桂娘随即伸手取刀柄旋藏身後,害怕地跳起來:“阿耶,死了,這個小郎死了……二兄呢?啊啊啊啊……”
孫主簿猛然遭遇此難,先是為孫二郎心痛,之後便要想該如何處理後續的麻煩,聽見桂娘的動靜,立刻出言制止:“切莫驚動他人,等一等,等老李回來了,再去報縣衙。”
阿綠和孫二郎靠在一處的模樣真是十分的礙眼,畢竟是自家孩子,孫主簿還是想給孫二郎留個體面,至少不能讓他和一介伎人死在一處,傳出殉情相殺的惡名敗壞家風。
這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孫主簿親自彎下腰去扯開阿綠的屍身,想将孫二郎的屍體抱上床榻。可惜他養尊處優慣了,手上除了拿紙筆碗筷,哪兒還有别的力氣,一時間竟沒能擡起人來。
孫主簿不免想起還在一旁的桂娘,轉過頭去叫人:“來替我搭把手。”卻見桂娘整個人團縮在門邊,竟是被吓得一動也不能動了。
孫主簿好氣又好笑:“瞧瞧你,之前還說什麼砸場子殺人,現在一具屍體就怕成這樣。”
桂娘抿嘴不回答。
孫主簿知道靠不住桂娘,隻好自個兒費勁拖着孫二郎的屍體往床榻上拉拔。孫二郎人死不久,血液尚且流動,腹部衣衫浸潤透了,深紅一片,如今再一挪動,又有小股血液蜿蜒溺出。
桂娘觀察了好一會兒,等孫主簿氣喘籲籲、即将把孫二郎拖離原地時,桂娘快步上前,認準了脾髒的位置,一刀捅穿了孫主簿腰間左側、肋廓下方。
孫主簿痛得渾身抖了抖,艱難轉頭開看桂娘。
脾髒生血,此處傷着,血液冒出最盛。桂娘手掌被孫主簿的血液濡濕,握刀柄的手卻穩當,她彎起嘴角:“阿耶,我是真的不怕。”
說完,桂娘還有閑情逸緻檢查孫主簿的表象,慢慢抽出刀,放回阿綠手掌。然後用力捂了捂孫主簿的傷口,溫聲細語地勸慰:“阿耶,别怕。我等會救你,現在還有些事,你且等等我。”
桂娘眼見孫主簿眼神暗淡下去,才收手用孫主簿的衣袖衣擺擦了擦手掌的血漬,隔着衣袖舉起桌上燈火,一步步地點燃床帳、床蓐、窗紗……最後是人。
多虧了這些天吃的油水旺盛,連擦桌洗地的水裡都浮着一層薄油,油塗着最養木頭了。
木頭方子找起火來真是不一般的壯觀景象。
桂娘站在火光裡良久,欣賞一片煙火景象,等耳邊能聽見鄰居大喊的“走水了!”她才慢慢彎下腰去,拉着孫主簿的雙手,把屍體往屋外拖。都說屍體沉,要桂娘來說,也就那回事罷了。
磨磨蹭蹭地拖到門檻處,火也撩到裙角了,桂娘就松開手,往後退一步,火就如願将孫主簿的屍體攬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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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的小院四面屋子蓋得緊湊,火燒起來也便宜,順着屋檐、挂繩、牆上甘草蔓延至整棟院子。這幾日是籌備着喜事,就連桂樹上也同房屋之間牽了彩繩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