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鹿躲在草叢裡緊緊盯着那個背影，最終，她什麼都沒做，直到張姐和男人離去，她才恍如回到現實，倒退幾步，強撐着站在原地。

她想找的人，一直想要找的人，竟然這麼猝不及防地——遇到了。

可是她不敢出去，也不能出去，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怕自己這個樣子會吓壞她，但是，直到現在，她來到自由之國，才明白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和張姐相認，不打擾就是最好的結果。

“神鹿……”梁祝見她耷拉着腦袋，整個人都彌漫着一股喪喪的氣息，她坐過去，十分順手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神鹿頓了一下，随即把頭低了一點。

柔軟溫涼的發絲在梁祝手心裡劃過，她說道，“你知道這世界上人健康地活着其實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佛教說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但現在張姐平平安安，找到了新工作，有一個懂事的孩子，家庭幸福美滿，甚至有兩隻狗陪伴……”

她終于摸夠了，滿意地收回雙手：“其實神鹿，你們知道彼此過得好不就夠了嗎，現在江海動物園已經關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你已經逃出來了，張姐一定會覺得，我們小白鹿這麼聰明，一定會過得很好。”

神鹿擡頭看了她一眼，心神微動。

“其實你知道她家的地址吧，”梁祝說，“要不我們回去之後和張姐假裝偶遇，然後讓她知道你現在也過得很好。”

“或者，我們假裝兩個路人從她身邊走過，大聲談論現在小白鹿的情況，這樣張姐應該就知道了。”

“如果你覺得這個方法不行，那就讓歐陽姐姐去嘛，她不是之前答應過你……”

“哎，你說呢，你覺得哪個方法好？”梁祝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神鹿無聲笑了：“你好像有很多想法。”

“那是，”梁祝一點都不謙虛，“你就說這些方法中有沒有你滿意的吧？”

她大言不慚，突然往前湊了湊：“說一個，我馬上給你準備，台詞車費夥食費我全包——”

話還沒有說完，神鹿突然主動靠過去，伸手抱住了她。

梁祝的靠近，成了神鹿感情的催化劑，她感受到她像小動物一樣依偎在自己頸間，微涼的雙唇輕輕觸碰在皮膚上，柔軟的觸感像是在那裡烙了一個印，火燒一樣蔓延至梁祝的臉頰，那一刻，她連呼吸都忘了。

她不敢動，也不想掙紮，僅僅一個擁抱都叫她心髒狂跳，失了意志。

“不用了，現在不需要了。”神鹿喃喃道。

她的執念，其實早就需要一個人來打破，這個人剛好出現得不早不晚，陪她一起。

傍晚夕陽将落，伴随着樹上的鳥叫聲，完成今天的謝幕，叽叽喳喳的叫聲強迫把兩人從悲傷的氛圍裡拉了出來。

“哇，她們在幹什麼？”

“你傻呀，你說呢？”

“我還看到那邊一男一女在……”

“别說了，這個人能聽懂我們說什麼……”

“她們真不害臊啊……”

……

梁祝對着樹上叽叽喳喳的麻雀露出一個極不害臊的笑，她們能聽懂又怎麼樣，下一刻，她回抱住神鹿，手輕輕搭在她消瘦的後背上，那樣熟悉的觸感，依舊叫人如此安心。

她在心裡回答小鳥們：你們就叫吧，我們就要擁抱。

……

最後兩人分開的時候，沒了剛剛的沖動，反而相互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底的尴尬。

梁祝也不知道這氛圍如何解，兩個朋友久别重逢，她該說些什麼？以前都是想起什麼說什麼，但是現在她的腦子裡全是神鹿眼眶發紅可憐巴巴的樣子。

“明天是晴天，有星星……”神鹿低着頭，像是跟她說，但又像是自言自語。

“是啊，”梁祝幹脆拿起蒲團上果子，随便咬了一口，“好甜。”

神鹿見她沒有反應，手指微蜷，沒有再說什麼。

梁祝見她被自己不解風情地把話硬生生憋了回去，氣氛又陷入尴尬，她舔了舔唇上的汁水，主動找補：“你知道我們家嗎，我家在嶼南，我奶奶家住在鄉下，夏天的時候，奶奶每天晚上就和很多老頭老太太坐在路邊聊天，看星星……”

“我奶奶家可好玩了，反正比城市裡自由多了，小時候我住在嶼南鄉下時，那裡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逼仄吵鬧的樓梯間，鄉下幾乎都是四合院，每家都有很大的院子，會養狗啊，貓啊，田野裡到處都是動物，沒人管得過來……”

“我記得家門前有一條河，那裡的水又清又涼，我夏天的時候就坐在那裡玩，不知道現在水有沒有被污染，對了，”她突然問神鹿，“暑假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呀，如果我奶奶見了你，肯定會盯上大半天，然後……”

她頓了頓，學着老太太的樣子，目不轉睛地從上到下打量神鹿：“你這個小姑娘是誰家的，長得真好看……”

神鹿被盯得發窘，梁祝卻放肆笑起來，一直笑個不停，她已經能想象出，自家奶奶見到她時硬往人懷裡塞香蕉橘子蘋果的場景了，神鹿看上去就是讨人喜歡的小孩。

江海和嶼南不同，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聽着梁祝描述她的家鄉，神鹿心中突然多了那麼一絲期待。

最後梁祝見神鹿一句話也不說，以為她不喜歡，又扯回了一開始的話題：“我其實……”

她臉頰發紅，眼神中帶着幾分嬌羞，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在吃了一種果實之後……夢到過你。”

她的頭越來越低，聲音幾不可聞：“夢到你帶我去……看星星……”

神鹿手指微蜷，借着梁祝的話說：“榕樹上的風景很好，我想邀請你去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