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這一腳,也料定顧長風不會醒來。
“兒子!”顧母什麼也顧不上,朝顧長風沖過去,撕心裂肺地哭着,跪在地上哆嗦地查看自己兒子的情況,“長風……”
“你醒醒……”
當年她的丈夫就是被人殺害,如今她的兒子也是這樣,一時間難以接受過去情景再現,那一年,她風華正茂,正值長風集團最輝煌的時期,可是卻躲在陰暗的地下室裡哭着抱着自己性命垂危的丈夫,親眼看着他閉上眼睛。
神鹿看到這一幕并沒有多開心,聽着顧母凄厲的哭聲,心裡反而有些堵,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已經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看着人類合家歡樂,悲歡離合,上一秒在笑,下一秒就哭了。
她看着坐在地上,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婦人,剛剛人群中撇了一眼,她如此得體大方,但現在頭發淩亂,滿臉淚痕,才看清藏在精緻的妝容之下,她最狼狽不堪的樣子,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
“你去死!”顧母轉身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槍,神鹿冷眼看着這一幕,還沒等她對準自己,輕易踢掉了她手裡的槍。
顧母突然表情一皺,承受不住丈夫兒子接連在自己懷裡閉上眼睛,她用力捂着自己像是被緊緊攥住的心髒,知道報不了仇,最後隻能用僅存的理智去拿桌子上的手機打急救電話。
神鹿安靜地看着這一幕,眼睛已經恢複原來的樣子,她在這裡哭,哭訴自己兒子以後逝去的生命,可是曾經又有多少人因為顧長風,導緻妻離子散,家庭破碎。
她看着地上的人,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我與他有過節,所有仇,所有怨,盡管找我來報。”
話音落下,顧家别墅裡,圍在走廊上的保镖隻感覺身前吹過一陣風,看着樓下打開的别墅大門,輕輕晃着,罪魁禍首早已遠去。
*
離開顧家之後,神鹿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看着燈火通明的馬路上,她突然變得茫然,不知道現在該去哪裡。
她想去見梁祝最後一面,以她現在的身手,隻是去看她一眼應該不會被發現。
可是,她好像看到遠處的警笛聲了。
她自暴自棄地走在大街上,去他的通緝令,希望都來抓她,都來圍攻她,最好将她打暈,就不用那麼痛苦了。
昏黃的路燈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半夜的冷風吹散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一路颠簸,傷口還未來得及愈合就被她再次扯開。
那裡很疼,感覺到有血在源源不斷往外滲,但是怎麼也比不上她心中的痛。
即使知道自己失血很嚴重,但她不想管,就那樣吧。
她沒有做過什麼壞事,沒有傷害過人類,就算再次見到在江海動物園時虐待她的第一任飼養員,她也沒有去報仇,她沒有犯過任何罪,沒有做任何有違道德的事,活得小心翼翼,隻要待在梁祝身邊就夠了,可是,為什麼要把她逼到絕路。
就因為她是動物變的嗎?
這是她的原生罪。
江海這一年并不太平,神鹿徒步走出富人區,路過24小時都會開的便利店,穿過噪聲轟隆的高架橋,看着滿是喜慶,但又冷清的街道……她不知走到了哪裡,遠遠看到幾座高樓,樓裡燈火通明,今天還有人在加班。
天大地大,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接下來去哪?
她不知道。
看了許久,她準備離開之時,然而,剛一轉身,高樓對面的深巷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心跳驟然加速,她的喉頭發緊,下一秒,一滴淚緩緩滑落。
梁祝的發絲被微風揚起,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一片死寂像是活過來,愣了幾秒後,眼眶發紅地緊盯着這邊。
神鹿看着梁祝想要過來,可是她看到路燈之下,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過去,将人堵在了黑暗之下。
久違的懷抱像是安撫了她無處安放的心,給了她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聞着眼前人熟悉的味道,感受着如此溫暖的懷抱,緊繃的狀态終于放松下來,神鹿閉上眼睛,像是害怕梁祝再消失,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
“神鹿……”梁祝靠在她懷裡嗚嗚大哭,她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醒來後不顧江東琰的勸阻找過來。
她曾經在顧林下買的豆漿上看過那個地址,一路循着過來,幸好,幸而,她用盡這輩子所有的運氣再次和她相遇。
這個機會是她自己争取過來的,她不願,也不想放棄。
神鹿貪戀地感受着梁祝帶給自己的溫暖,她們站在綠意正濃的青山腳下,不去管外面如何,神鹿甕聲甕氣地說:“我喜歡你。”
“這是暑假時我沒來得及回你的話,我現在回答,我也喜歡你。”
梁祝沒有說話,聽着她強有力的心跳,才覺得自己不是在做夢。
“砰——”
不遠處的寫字樓前,一朵朵煙花升上夜空,應當是有人加完班特意買了幾桶,稀稀拉拉放完之後,在後半夜的江海顯得格外寂寥。
黑暗之中,兩人握着彼此的雙手,終于看了新年第一場完整的煙花。
“孩子。”
一道女聲在半夜三更的街巷突兀響起,剛剛的煙花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不知道有人悄無聲息已經來到她們面前。
梁祝下意識将神鹿護在身後,她的傷口還沒有處理,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她警惕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害怕是來抓神鹿的,一隻手将神鹿護在身後,做出防禦的姿勢。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這個阿姨看上去好溫柔,她穿着一件軟糯的毛衣,懷抱裡應該溫暖。
阿姨笑着看着她們,光與暗之間畫了一條線,她和神鹿站在黑暗中,阿姨站在燈光之下,看着彼此。
神鹿第一次沒有站出來保護她,而是躲在她身後,低着頭用力捂着自己的傷口,怕味道散出去。
下一秒,有什麼落在她和神鹿交握的手背上,梁祝看着阿姨慈祥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突然好想自己的媽媽,好想媽媽包的餃子,好想一家團圓的日子……二十年裡,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回家過年。
她這才意識到,落在自己手背上的不是血,而是一滴滾燙的淚。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阿姨,眼底突然變得茫然,她到底是誰。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那個阿姨突然走過來。
“别過來!”她嚴厲呵斥她,但一想到神鹿躲在自己身後一句話也不說,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哭,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敢出來。
她如此惡劣的态度,可阿姨隻是對她溫柔地笑了笑,站在明暗交界處,彎下腰,一隻手伸進黑暗中,将手裡的食盒放在她面前。
“别怕,”阿姨輕聲說,“這是今晚為我加班的女兒準備的,但是,我現在想等她一起回家吃飯。”
梁祝聽着阿姨一直溫柔安撫的聲音,将她從崩潰的邊緣一點點拉回來,眼眶裡充滿盈盈淚水。
她的喉頭發緊,怕自己一旦說話,眼淚會忍不住決堤。
最後,阿姨看了一眼她身後一直躲着她的神鹿,始終低着頭,不敢擡起來。
“孩子,祝你們好運。”
梁祝看着地上的食盒和阿姨遠去的身影,不知道她為什麼對兩個陌生人這樣。
聞着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她才轉過身,看向身後的人。
可是神鹿已經淚流滿面,她看着遠去的人的身影,終于忍不住抱住梁祝,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出來。
梁祝察覺到她的異常,輕輕拍着她的背,忍着眼淚問道:“神鹿,你認識這個阿姨?”
神鹿帶着哭腔的聲音傳出來:“張姐,她是把我養大的張姐。”
那一刻,梁祝陡然愣住,她終于明白這次神鹿為什麼沒有站出來保護她,而是委屈地躲在她身後,原來這是張姐,從動物園裡那個把她從小到大養大的張姐,曾經為了救她而失去工作的張姐。
張姐怎麼會傷害她。
她掙脫開神鹿的懷抱,乞求地看着她:“神鹿,這或許是你最後一次和她見面,你去見她,跟她告個别好不好?”
“從你逃出江海動物園後,她一定很擔心你,你去跟她說一聲。”
可是看着張姐已經走到監控範圍下,神鹿卻搖搖頭:“不了,我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受傷的樣子,知道她現在過得很好就足夠了,我不想再打擾她現在平靜的生活。”
看着張姐的身影越來越遠,梁祝有些着急,可是見神鹿心意已決卻又明明放不下的樣子,她突然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梁祝跑出去幾步又回來:“神鹿,這次别再一聲不吭走了好嗎?”
神鹿朝她點了點頭:“這次不會了。”
梁祝跑出黑暗,身影暴露在路燈之下,去追張姐,她的心髒撲通撲通直跳,無聲抹去眼角的淚。
“阿姨。”
張姐聽到聲音,回過頭,看着眼前氣喘籲籲追上來的女孩。
知道真相後,梁祝沒有了剛剛抗拒的情緒,她蒼白的臉頰上露出笑容,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雙手捧到張姐面前。
張姐低頭去看,微微顫抖的手心裡躺着一個泛着珠光的白鹿挂件。
“阿姨,請您收下吧。”
梁祝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不能告訴她真相,不能透露那個躲在巷子裡不敢面對她的女孩就是她從小養大,一直思念她,想要見到她的小白鹿,如今長這麼大了。
她想要說的話有好多好多,可是最終隻能将這個最像神鹿的挂件送給張姐。
見張姐一時間沒有反應,她舉近了一點,乞求道:“您收下好不好?”
知道自己不能解釋太多,最後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希望她也能為您帶來好運。”
阿姨看着快哭出來的女孩,伸手接過去,想要安撫一聲。
可是,當看到張姐拿到白鹿挂件的一瞬間,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梁祝終于控制不住内心情緒,當場哭了出來,她連忙擡手擦去眼角的淚,看到在自己身邊待了那麼久,終于去到該去的地方白鹿挂件,她也欣慰地笑了。
……
張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兩人這才躲起來,拿着食盒走遠。
昏暗的樹叢中,點點星光照進來,梁祝看着神鹿已經化膿的傷口,不忍道:“我先幫你處理一下,之前我和姜醫生專門學過。”
來之前她特意跟江東琰要了一些工具。
這次神鹿沒有再拒絕,拉開自己的沖鋒衣拉鍊,掀起襯衫,露出裡面的傷口。
……
梁祝滿頭大汗地包紮完後,看着神鹿腰上的紗布特意被自己系了一個蝴蝶結,最後親自将她沖鋒衣的拉鍊拉好。
之後,她用剩下的紗布擦去神鹿臉上已經幹涸的血迹,露出她本來白淨的樣子。
“餓了吧,”梁祝打開張姐送的食盒,“一天沒吃飯,你一定很——”
然而,蓋子剛打開一半,梁祝突然低頭看着食盒不說話。
神鹿以為她怎麼了,趕忙去看,可是下一秒,看到一滴淚落在了食盒裡,聽到梁祝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餃子,是餃子。”
“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吃餃子……”
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決堤,她再也堅持不住,為什麼偏偏是餃子。
神鹿過來抱住她。
她趴在她懷裡崩潰大哭起來:“神鹿,我好想我媽,我想吃她給我包的餃子,我不吃豬肉餡的餃子,她每年都會單獨給我包,怎麼辦,我好想她……”
思念來得太突然,僅僅一件熟悉的事物都将她打擊得潰不成軍。
……
“叮咚——”
張姐走到寫字樓大門口的時候,手機突然一響,從口袋中拿出來時,正好看到女兒發來的短信,加班完了,将要回家。
她解鎖手機,屏幕上是之前看了一半的報道,報道上顯示着一張照片,左邊是一隻白鹿,右邊是一個中長發女孩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