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裂隙緩慢拉長,向外延伸,亞曆山大四世沒能成功爬到裂隙後的光暈裡,神色惶然地望着地上淩亂的血迹喃喃起來:“主啊,您在欺騙我嗎?這不可能、不可能!”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亞曆山大四世的行徑對克裡斯和“舵手”而言多少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根據克裡斯借用《布利闵筆記》感官所得到的信息來看,亞曆山大四世此時正處于一種狂亂的狀态。他能通過隐約的共感,窺探到“過去”的亞曆山大四世在此情此景下正承受着什麼樣的痛苦。
克裡斯微阖眸。
瘋狂與理智撕扯着亞曆山大四世的靈魂。透過那道光隙,他看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對終末之時的預言。大地撕裂,天空坍塌。海水倒灌,将陸地上的一切吞入深淵,虛假的日與月墜入海底,一切将在終端的黃昏陷入沉寂……如同穆拉特和《布利闵筆記》所宣稱的“末日”。
懦弱無能的神明跪倒在暗淵面前。仿佛是察覺了來自異界的窺探,祂擡頭望向亞曆山大四世所在的方向,同時也對上了克裡斯的眼睛。
克裡斯心下一驚,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因為和那家夥的對視産生任何不良反應。這很奇怪。
“主……原諒我們,主,”古老的語言透露出不加掩飾的痛苦情緒,克裡斯看到那位偉大如神明一般的虛妄存在将身形低得更低,“偉大的、公正的時之主啊……”
“轟隆”一聲,像是驚雷炸響。克裡斯的窺伺從亞曆山大四世的感知中脫離,“舵手”所構建的法術空間也在這一瞬間被徹底擊潰。“菲拉德林”面容年輕的負責人十分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法術光芒碎裂、逸散開來,微微皺了下眉:“我并沒有察覺外力的介入啊,怎麼會……”
“不重要了,”克裡斯閉了閉眼,平靜地感受着“現實”的回歸,“我想我調查的事情已經有答案了。”
“什麼?”“舵手”愣了一下。
克裡斯笑了一聲,拍拍“舵手”的肩膀:“沒什麼,很感謝您今天的幫助,我先回審判塔了。”在去向皮埃爾二世彙報進展之前,他得提前整理一下信息。如果他的某些猜測是正确的,那麼也許所謂關于伊凡一世屍身失蹤的真相,就并不适合完完本本地告訴皮埃爾二世了。
“舵手”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這畢竟是卡斯蒂利亞家族的事情,他隻是受人雇傭,拿錢辦事,也沒必要太有探究精神。因此,在片刻的凝滞後,他還是選擇沉默下來,幫克裡斯撿起了那張原先的皇陵設計圖,爾後在一個街角和克裡斯分開。
“如果,”臨别之際,克裡斯忽而叫住了這位“菲拉德林”在坎德利爾的現任話事人,“如果有一天我迫于無奈,不得不脫離審判廷,‘舵手’先生,加入‘菲拉德林’有什麼條件嗎?”
因為他的語氣太嚴肅,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舵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您的身份和皇室綁定,也就約等于和官方綁定。克裡斯殿下,您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脫離審判廷加入‘菲拉德林’的機會。”
“那萬一我未來某一天确實有這樣的需求呢?”
“那您就報我的名字,”“舵手”想了想,也沒把話說得太死,“不管您在哪裡,您就到當地的‘菲拉德林’法師聚頭點,告訴他們是坎德利爾的‘舵手’介紹您來的,會有人審核您的法術資質。就是您的身份背景可能會在這方面給您帶來一些麻煩。”
“‘菲拉德林’也不招收貴族法師?”對于這一點,克裡斯略微有些意外。他原以為隻有救贖教會的審判廷存在這樣的規章。
“舵手”搖搖頭:“并非針對貴族身份,隻不過我們是個野法師組織,比起吸納新的成員,還是确保原有成員的安全更為重要。雖然大多數時候官方法師團并不像防備邪惡組織那樣防備我們,但一切相安無事都是建立在我們的行事作風足夠低調、活動足夠隐蔽的前提下的。也沒人能保證官方法術組織的态度不會突然發生變化,所以我們必須足夠謹慎,必須保證對新成員的審核足夠嚴格。”
“理解了。”克裡斯點頭。
“舵手”向克裡斯道了别,便消失在街頭的轉角。克裡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衣兜裡的設計圖,加快腳步回到審判塔。
克裡斯一路上塔,鎖上自己房間的門,來到書桌前抽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時之神”、“布利闵”、“救贖”和自己的名字。
“雖然教會宣稱‘救贖’是父神的化身,但祂似乎很少有神迹降世,《布利闵筆記》說感知不到祂神位的存在,哪怕據說審判廷當初對我的宣判參考了祂的神谕,我也仍舊覺得……祂或許并非是以祂的信徒們所期望的那種形式存在着。或許祂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祂根本就不是神?”
房間内的空氣毫無征兆地凝滞了一下,克裡斯卻毫不畏懼地将“救贖”下面的空白畫了個箭頭,在箭頭末尾寫下“塔頂的執劍人”。
克裡斯緊挨着箭頭打了個問号:“他們之間應該存在什麼關系。”而“執劍人”另一側,克裡斯用箭頭指向“時之神”,又劃線連接新的方框,在方框中寫下“異界的神”。
“它和祂似乎都信仰着時之神。可是執劍人存在于‘救贖’教會的審判塔裡,看那天它所表現出來的狀态,似乎還受着另外一些什麼東西的控制。‘救贖’默許了執劍人對時之神的信仰,難不成……那道光隙中的‘神’等同于‘救贖’?‘救贖’其實是時之神的信徒?”克裡斯皺了皺眉,在“異界的神”和救贖之間畫上雙箭頭。
《布利闵筆記》曾說過,時之神有個稱号叫“衆神之王”。
“布利闵是‘時間’的代行者,初代時法師。我記得代行者這樣的詞往往是被用在神選之人身上的,所以他曾受到時之神的恩眷,他也是時之神的信徒。皇陵裡的那位‘暴君’,按道理來講不會是無指向的,那些壁畫雖然古怪,但我卻從中感受到了時空之力的共鳴。皇陵被建造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根據壁畫的人物特征,在我知道的所有人裡,它最有可能的指向隻有布利闵一個。”
克裡斯将布利闵和自己連了起來:“布利闵說他是故日的我,我是來日的他。難道我真的是他的轉生?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想了好一會,克裡斯還是在自己和布利闵的連線上打了個問号。
但照這樣的思路進行猜測,有些信息就可以延伸出很多東西了:“據此可以确定的是我的‘存在’的确特殊,那麼我出生在卡斯蒂利亞皇族本身很可能也是某些東西計劃的一環。亞曆山大四世在皇陵中窺探到了關于末日的預言,然後他開始向教會放權,他的動機是什麼呢?難道是為了抵抗‘終末’的降臨?可這兩者之間似乎沒有什麼必然聯系,如果世界真的要面臨終結,一個小小的救贖教會能做什麼……”
“不對,等等……”克裡斯忽然想起了“高塔詛咒”,“審判廷法師受到的‘高塔詛咒’表現為力量的被抽離。但據我所知,世界上并不存在這樣奇怪的詛咒,從很多人身上抽取力量更像是……一種儀式。一種哺育某些特殊存在的儀式,尤為常見的就是禁忌法師豢養惡靈。”
克裡斯忽然冒出了個十分可怕的想法。他聯想到了塔頂的執劍人:“難道救贖教會是在——”
塔内毫無征兆生出的一陣震動打斷了克裡斯的思緒,透過對時空的感知,克裡斯“看”到塔頂那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老朋友”緩緩睜開了眼睛。
陡然生出的壓迫感讓克裡斯險些跌坐在地。但隻是一瞬間,很快那種感覺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就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克裡斯托着《布利闵筆記》的書脊冷下神色。
“克裡斯,你還好嗎?”《布利闵筆記》的語氣似乎有些擔憂。
克裡斯搖搖頭,在《布利闵筆記》外放的力量中央深吸一口氣,将剛剛的念頭重新拾起。
——教會在造神。
抽取無數法師的力量,豢養一位不知名的強大存在,以期将其推上神位。也許被豢養的那位“神”,就是他在塔頂窺見的那位“執劍者”。這樣一來,異界的“神”與執劍人在信仰上的相似性就完全說得通了。
異界之神等于“救贖”,也約等于塔頂受縛的執劍者。他狀态不佳,又确實未臨神位,幾乎是被困在審判塔裡,所以很難降下神迹。
難怪他曾多次對“救贖”出言亵渎都沒有受到救主的神罰,也難怪他去塔頂偷檔案的時候,那位執劍者會不知所蹤。“救贖”默許了他對相關事件的調查。
“真是令人驚喜的結論啊,我敬愛的……主。”克裡斯合上《布利闵筆記》的書頁。他知道,塔頂的那位執劍者,諾西亞無數臣民所信奉的“救主”,已經不會再對他出手了。
克裡斯将時間之力外放,一切空間颠倒流轉。在“救贖”的默許下,原先阻攔克裡斯腳步的那些領地法術消融于近神的偉力,克裡斯推開門,在倒逆的陰影中踏進“審判日”當天重疊的塔頂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