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克裡斯直白點出身份,穆拉特也不驚訝。在克裡斯這麼早就猜出了“救贖”起源的前提下,他的身份瞞不住實在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情。更何況穆拉特原本也并未刻意去隐瞞。
他更在意的是克裡斯對待“救贖”的态度。
僅僅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克裡斯還沒看清穆拉特是怎麼擡手的,他的身體就已經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無形的力量在穆拉特的驅使下将他狠狠砸向地面,克裡斯被摔得頭暈目眩,身體的劇痛還未落到實質,一種心髒被“攥住”的感覺便已經逼迫着他回過神來。
詭異的異權力量纏繞着穆拉特的右手。随着穆拉特将虛握的手指微微收緊,克裡斯胸腔中那種心髒部位的被擠壓感也猛然加重。
也許隻需要一個念頭,穆拉特就能輕輕松松地讓他死在這裡。克裡斯的呼吸滞澀了一秒:“老師!”
穆拉特的語氣無波無瀾,在克裡斯看來,他似乎并未對自己這個學生保有絲毫的師生之情:“既然猜到了我是審判廷的首席,那你就不應該這樣對我說話。克裡斯,我和霍朗、戴納他們不一樣,我可不會顧念你皇室成員的身份。至于你所認為的,我不會殺你的理由……那很可笑。你對我來說并不是唯一的選擇,如果你不聽話,我大可以換個人下注。”
雖然早知道穆拉特收自己做學生另有所圖,但或許是因為克裡斯終歸還太年輕,在這三年的相處中,他近乎天真地以為穆拉特即使利用心理居多,或多或少也應該對自己有幾分真心誠意的愛護。這也是他敢于向穆拉特坦誠相見的原因之一。然而此情此景,穆拉特的反應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其實自作多情了。
從情感上來講,克裡斯有些受傷。好在他從小就習慣了不受待見的境地,也能很快平複下來,将不必要的情緒掩飾下去:“我明白了,老師。”
“我已經不再是你的老師了,”穆拉特将這件事重又強調了一遍,“你很清楚應該怎麼稱呼我。”
克裡斯沉默片刻:“首席大人。”
穆拉特放下了右手。随着法術光芒的消散,克裡斯的心髒也擺脫了桎梏。他身體一軟,近乎狼狽地倒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聽什麼,”穆拉特甩開長袍的寬袖,從身像腳下站起來後便一步一步走向了克裡斯,“料想有些事情,‘葬歌’的那名靈法師利亞姆·亞伯拉罕已經告訴過你了。這樣吧,我們做個約定——如果你在我重新陷入沉睡之前化生二翼,我就把關于‘救贖’教會的,你想知道的一切秘密都告訴你,怎麼樣?”
“就這麼簡單?”剛剛才被穆拉特教訓過一通的克裡斯有點不敢相信。
穆拉特半蹲在克裡斯面前。透過層層暗影,克裡斯隐約在長袍的兜帽下窺見了一雙詭異的眼睛:“就這麼簡單。”
“伊凡一世屍身失蹤的真相,也包含在内?”雖然目前來講,穆拉特在克裡斯面前一直還是挺有信譽的,但想到皇宮裡的皮埃爾二世,克裡斯覺得自己應該多留一個心眼。
“這件事……”穆拉特沉吟片刻,忽然極其輕微地上移視線,給了克裡斯一個更加出人意料的答案,“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但我必須警告你的是,你不該把這些内情轉述給皮埃爾二世。”
“為什麼?”
“你覺得是為什麼?諾西亞帝國曆經數代君王,意識到伊凡一世的死有蹊跷者不在少數。可是不自量力,大動幹戈地對其展開調查的,亞曆山大四世是第一個,皮埃爾二世是第二個。兩個自作聰明的蠢貨,如此明顯的誘引,他們居然都沒看出來。”
“您是說,”克裡斯試着理解穆拉特的意思,“有人刻意引導他們來調查這些事?”這倒是和克裡斯此前的一些猜測相吻合了。
穆拉特沉默片刻,像是默認了克裡斯的想法:“伊凡一世跟我,也算是舊識。”
“舊識?”這種說法讓克裡斯愣了一下。照這樣算的話,穆拉特至少活了好幾百年了……可是大陸上的法師不都大多活不過三十歲嗎?
穆拉特瞥了克裡斯一眼,大概是聽到了克裡斯的心聲。但他并未對克裡斯的質疑做出評價,隻是繼續剛才的話題:“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尚且還年輕,一腔意氣,滿腹豪情。他說他想推翻法師的強權,建立新的秩序,屬于‘普通人’的秩序。他堅定、博愛,對世人存有一視同仁的憐憫,這些特質與我主意志相合。于是,我回應了他的願望,賜予他成為‘新王’的命運。而代價是——在他死後,我要回收他的靈魂。”
“這就是他日記中提到的那筆,未曾償付的‘代價’?”克裡斯聯想到了德米特爾曾經告訴過他的一些信息。
“或許吧,”穆拉特顯然對伊凡一世的日記不感興趣,對他這樣強大的存在而言,普通人的生命短如夏蟬,實在不值得過多給予關注,“用你們的紀年法,應該是新曆2674年,伊凡一世病重,他很信守承諾,提前了自己下葬的日期。我從你們的皇陵中帶走了他。”
“可是您要他的靈魂做什麼?”這類事情克裡斯隻在一些寓言故事或是神話故事中聽過。魔鬼會與人類交易,滿足人類内心最深處的欲望,代價是在欲望得到滿足後,人類需要向魔鬼償付自己的靈魂。
穆拉特忽而擡頭看向了虛空:“這就涉及到教會的一些秘密了。”言外之意是,克裡斯得在化生二翼後才能再來問他。
克裡斯了然,卻又為難地皺了皺眉:“皮埃爾二世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如果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他絕不會就此收手。”
“那是你的事。”穆拉特不為所動。
照這樣看來,穆拉特似乎告訴了他很多事,又似乎什麼關鍵信息都沒向他透露……克裡斯又開始焦慮自己的法術水平了。
但穆拉特鐵了心要和克裡斯斷絕師生關系,也不再理會他的懊惱。很快,長袍裹身的穆拉特便又一次消解在了房間角落的陰影中。
這一夜克裡斯過得十分煎熬,以緻于第二天巡城都有些沒精打采。
等他趕到皇宮,預備随便編個理由先搪塞皮埃爾二世一陣的時候,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皮埃爾二世忽然病倒了。
接待他的侍從态度不算恭敬,或許是因為最近葉甫蓋尼在皮埃爾二世的授意下暫時代為掌權。他和葉甫蓋尼關系不睦,也就毫不意外地受到了一路的冷待。葉甫蓋尼對伊凡一世屍身失蹤事件的調查不算熱衷,隻是樂于看克裡斯不痛快,便借題發揮,故意找茬訓斥了克裡斯一陣。好在不多時,麥卡拉侯爵來面見葉甫蓋尼,葉甫蓋尼騰不出多餘的空閑應付克裡斯,就随手放他出了議事的宮殿。
克裡斯不樂意看葉甫蓋尼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但出于某種身份上的必要性,他還是在皇宮裡多留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