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透過韋倫的瞳孔,靜靜地盯着虛空中那雙“安瑞克”的眼睛。燭火被法術光芒割裂,爾後飛速竄高,卻在即将貼近“安瑞克”的一瞬間被掐滅。“安瑞克”篡取韋倫對身體的支配權,毫無征兆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房間裡忽又暗了下來。克裡斯握緊匕首,恍然聽到對方用昔日安瑞克的口吻低低道:“我是在幫你。”
“幫我?”這樣的說法讓克裡斯感到很荒謬。
黑暗将房間中短暫的死寂無限拉長,來自虛空的窺探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攔在外,“安瑞克”忽而将距離拉近,像是生怕什麼東西探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似的:“離開索密科裡亞。”
“什麼?”克裡斯一愣,兀地想起在法穆鎮時伊利亞也曾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但他信任伊利亞,卻不信任現在這個已受污染的“安瑞克”:“你覺得我會聽你這種邪惡……”
“爪牙”二字還沒出口,“安瑞克”猛地抓緊了克裡斯的肩膀。克裡斯一怔,忽而從牠虛幻的眸底辨認出了一絲熟悉的神情——屬于真正的,原先那個安瑞克的情緒。
“你……”錯愕間,克裡斯松開了抵在韋倫心口的匕首。燭火“呼”一聲重燃,光影将克裡斯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吞沒、消弭。克裡斯緩緩睜開眼睛,從臂彎中擡起頭,盯着對面和自己一樣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的韋倫皺了皺眉。
桌面上那根蠟燭的線芯上,淡黃色的火光依舊躍動着。
韋倫在克裡斯的搖晃下微微轉醒:“克裡斯殿下?我怎麼……在你房間裡?”
“我也想知道你怎麼在我房間裡。”克裡斯不動聲色地抱起手臂。
韋倫竟然連自己是怎麼來的都不記得了,剛剛那一切肯定不是夢。科拉隆的侍從的确就藏身在韋倫體内,可是……牠想做什麼呢?牠從前在法穆鎮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以将自己獻祭為目的,這符合牠所侍奉的邪神科拉隆的利益。現在索密科裡亞的邪|教徒在籌備新一輪的邪祭,就連“葬歌”的人都揚言要抓他回去做祭品,被污染的“安瑞克”卻希望他離開索密科裡亞?克裡斯有點搞不懂了。科拉隆對他不懷好意這是毋庸置疑的,隻是祂或許出于某種顧慮,比起讓自己輕易死去,更希望自己死在祂的祭典上。對,祭典……難道祂擔心自己被卡洛斯的信徒搶先獻祭,導緻祂的邪祭因缺少必要條件無法完成?
之前在法穆鎮的時候,克裡斯曾經猜測科拉隆需要的“皇族之血”是指卡斯蒂利亞皇族的血脈,自己隻是作為最容易捕獲的獵物恰好被選中了。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并不是這樣。祂對葉甫蓋尼、德米特爾和皮埃爾二世等其他皇室成員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絲毫興趣,被緊咬不放的隻有自己一個。
“我從來沒有夢遊的毛病,”韋倫不知道克裡斯這幾秒鐘内就想了這麼多,揉了揉額心,深吸一口氣,“怎麼會這樣?”
“也許今天恰好讓我撞見了你第一次夢遊。不過不重要,現在很晚了,韋倫大人。早點休息吧。”克裡斯不打算告訴他“安瑞克”的事。那東西看起來是無法被淨化的,在法穆鎮時連伊利亞都不曾發現牠,如今弗蘭德沃的一衆法師顯然沒有強過伊利亞的。霍朗的立場處處透着古怪,此刻點出韋倫身上的問題,等同于給了霍朗一個限制韋倫人身自由的機會,還有可能惹惱那個異化後的“安瑞克”,将事态往無法預計的方向推動。屆時自己必将徹底落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韋倫猶疑地看了克裡斯一眼,但也沒再多說什麼。他對先前的對話沒有印象,此刻也未發覺明顯的異常。很快,克裡斯哄着韋倫出了門,這才回到窗邊拉開窗簾。
察覺到克裡斯想法的《布利闵筆記》驚了一下:“你在幹什麼!”
“你不是已經知道我要幹什麼了嗎?”克裡斯将一隻手按到窗玻璃上,很快便抹開了上面的水漬。
“不可以!”《布利闵筆記》的語氣仿佛氣急,“穆拉特和利亞姆就算了,你還要再跟米歇爾扯上關系,你真打算做審判廷的法術通緝犯?我不允許!”
克裡斯毫不在意《布利闵筆記》的反對,開窗的瞬間便一躍而下。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長,仿佛一隻飄落的幽靈。
“應該不會有事,我猜,”克裡斯雙手插兜,一派輕松地走向陰暗的街角,“當初你勸我離開坎德利爾的時候也沒在意我做不做審判廷的法術通緝犯不是嗎?我想你的布利闵大人會保佑我的。”
“你不是說你跟邪|教徒勢不兩立嗎?就是這麼勢不兩立的?你别忘了,他們害死了不少無辜的人!”
克裡斯停住腳,那隻被米歇爾驅使着守在他身邊的古怪惡靈已經在他的逼迫下飛回了米歇爾身邊報信。等待的空當,克裡斯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教堂鐘樓的尖頂:“你很害怕我會被邪|教徒說服,和他們站到一起嗎?對我多少有點信心嘛,雖然我也不想跟那些不可理喻,一肚子歪理的家夥打交道,但不得不承認,和‘救贖’的教會成員比起來,他們至少十分坦誠。我可以從他們那裡得到我需要,但教會不願意提供給我的信息。”
“你……”《布利闵筆記》還想再發作,克裡斯的注意力卻已經轉向了背後忽然升起的暗影。
“鱗蛇”米歇爾的身形悄無聲息地自黑暗中凝實:“您不是最痛恨我們這種‘喪心病狂的邪|教徒’嗎?這麼晚找我做什麼?”
克裡斯打量黑袍下米歇爾的臉龐。誠實來講,這家夥長得還不賴。隻是比起他本身的相貌,多數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隻會注意到那雙陰森森的眼睛和他臉上古怪的鱗片紋樣,進而忽略掉他還算英俊的眉眼。
因為有下午出手相救的事情在先,克裡斯倒也不擔心他會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我想問你點事。”
“我是個沒有人性的邪|教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您特地來問我的?怎麼不問問您審判廷裡那些好‘同伴’?現在月黑風高,您單獨過來見我,也不怕我順手殺了您給官方法師團找點事做,或是把您綁回‘翼骨’的地盤,讓您做我主的祭品?’”米歇爾抱臂,神情顯得十分嘲諷,但也沒有直接離開。
“你不會,”克裡斯雖然仍舊保持着對米歇爾的警惕,卻也相信了他他是來保護自己的這種說法,“如果你真的要那樣做,下午大可以不救我,也不需要僅僅因為我一句話就放過克麗絲托他們。你說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從卡洛斯的意志,是真的嗎?”
“你……”米歇爾頓了一下,似乎對克裡斯直呼卡洛斯諱名的事頗有微詞,“我主是無上之懼怖,是混亂颠倒的寂無之主,是死亡的化身。”
“行,”克裡斯決定不反駁他,“你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從祂的意志,是真的嗎?”
“當然,”米歇爾的語氣變得有些狂熱,“我是我主在世間的手眼,是深受懼怖眷顧的代行者。我絕不會做出背離我主意志的決定。”
“所以你是類似于‘神眷者’一樣的存在?”克裡斯感覺自己明白了一點,但不多,“冒昧問一下你現在的實力?”
米歇爾頓了頓,看向克裡斯的眼神又重新變得輕蔑起來:“倒也不是不能告訴你,但我告訴你了……你能理解嗎?”
“我怎麼就不能理解了?”克裡斯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