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顧了一圈,道:“小雨呢?”
其他人都沉默下來,覺得十分愧疚。段星河道:“還沒找到她。”
步雲邪在外面這麼久,做了畫影圖形也沒能找到,也不能責怪他們。他道:“沒事,咱們多派些人慢慢找,總能找到的。”
他說着站起來,道:“天色不早了,咱們走吧。”
段星河道:“去哪裡?”
“去我住的地方,”步雲邪道,“這裡太晦氣了。陛下給我賜了個小宅子,咱們幾個人一起住沒問題。”
段星河休息了這一陣子,已經沒事了。幾人一起出了值班房,張管事還在外面等候吩咐。步雲邪淡淡道:“這幾個人都是我的師兄弟,今日終于找到了,多虧了你照顧他們。”
張掖受寵若驚,道:“不敢當,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若是早知道這幾位道爺是大人的同門,小人一定好吃好喝供着,萬萬不敢得罪半點。”
步雲邪道:“既然如此,人我都帶走了。”
張掖躬身道:“是、是,小人恭送步大人、恭送幾位道長。”
步雲邪讓人準備了一輛馬車,載着兄弟們出了大門。幾名守衛紛紛道:“恭送步司業。”
伏順掀開車簾,看着被抛在遠處的石料廠,呸了一聲,道:“這破地方,老子再也不來了!”
其他人想起這段時間裡受的罪,都百感交集。馬車走了半個時辰,回到了都城,穿過街巷走了一陣子,到了一間幽靜的宅院前,門上挂着一塊黑色的匾額,上頭寫着步府。
馬車停了下來,步雲邪從轎子裡下來,過來接他們下車。他們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還是夏末,此時卻即将入冬了。大家站在街上,感受着自由的風吹在身上,聽着市井中傳來的熙熙攘攘的聲音,感覺恍如隔世。
劉通玄行禮道:“多謝步大人和幾位小友,我出來已久,家裡的人應該很想念我了,老朽這就回夷州去了。”
段星河以為他還要留下來住幾天,看來他是怕了這大幽都城,一天都不想多待了。他道:“那好,天高海闊,咱們後會有期。”
劉通玄跟他們拜别了,轉身離去了。侍衛已經打開了步府的大門,道:“恭迎大人。”
一行人邁過高高的門檻,跟着步雲邪走了進去。宅院裡種滿了青松,還有些流水造景。屋舍白牆黑瓦,建造的十分精緻。不時有丫鬟仆人路過,見了他們,紛紛退到一旁,行禮道:“拜見大人。”
步雲邪神色淡淡的,帶着他們進了花廳坐下。丫鬟端了茶過來,見這些人生的奇奇怪怪的,有的十分高大,坐下來像一頭熊。有的又幹又瘦,眼睛咕噜噜亂轉,靈活的像個猴兒。另外兩個人也灰頭土臉的,頭發胡子一大把,也不知道大人為什麼會把他們帶回來。
李管家聽說大人回來了,連忙趕來迎接。他走到花廳中行禮道:“聽說大人帶了朋友回來,要設宴招待麼?”
步雲邪放下了茶杯,道:“這些都是我的師兄弟,不是外人。讓他們去後面的廂房住下,晚上設宴,多做點好吃的。”
李管家恍然大悟,欣喜道:“這幾位就是大人要找的人麼,恭喜各位重逢!”
步雲邪點了點頭,道:“就剩下我那個小妹子沒找到了。告示重新做十張,單畫她一個,酬金一百兩白銀,貼城中布告欄裡去。”
李管家答應了,看向衆人道:“各位一路辛苦了,先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休息。”
衆人去了後院,安置了下來。段星河歇了片刻,有人給他送了熱水過來,并着幾套新衣裳供他挑選。段星河用柚子葉洗了個澡,搓去了一身泥,身上舒服多了。
他換上了新衣裳,白色裡衣搭配墨藍色的交領劍袖袍,衣擺上用珠白色的絲線繡着海浪的紋樣,蹀躞帶将他勁瘦的腰身勾勒的十分清晰。一個托盤裡放着個丁香紫的荷包、一塊白色的祥雲玉佩和一把裝飾用的匕首,鞘上鎏金,顯得十分華貴。
有人進來給他行了個禮,道:“公子,我們來給您修面。”
段星河坐在躺椅上,閉上了眼。耳邊傳來唰唰的刮胡子的聲音,有人給他刮幹淨了臉,把頭發梳了起來。周圍一片安甯舒适,他簡直要就這麼睡着了。修臉師傅恭敬道:“公子,修好了。”
段星河照了一下鏡子,這麼一收拾果然精神了許多,跟在采石場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仆人行禮道:“段公子,步大人在書房等您。”
段星河便起身道:“你帶路吧。”
此時天色将近黃昏,段星河跟着仆人穿過月洞門,來到了書房外。步雲邪坐在書桌前,看着之前還沒來得及貼完的畫影圖形,歎了口氣。紙上畫着段星河、伏順、趙大海和魏小雨,畫師十分高明,根據描述就把幾個人畫的都頗具神韻。段星河走了過去,端詳了一會兒,道:“把我畫的太好看了。”
步雲邪道:“你不就長這樣麼?”
段星河便笑了,步雲邪見他換上了新衣裳,收拾的幹淨整齊,露出了欣賞的目光。他道:“這才像樣,采石場那裡簡直不把人當人。那個姓張的狗東西,看我不好好整治他一頓!”
那采石場的張掖害了不少人,段星河要是運氣不好,也早就變得像張淩越一樣了。這會兒那人見步雲邪的官位比他高,便做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骨子裡還是個卑鄙小人。
段星河也讨厭那狗腿子,道:“要教訓他也行,隻是别給你惹麻煩就行了。”
步雲邪坐在太師椅上,淡淡道:“這人身上背着太多人命了,鈍刀子割肉才最疼,先消磨他一陣子再說。”
他的神色陰沉,顯然十分記恨張掖。段星河想到了張淩越,道:“跟我關在一起的那怪物呢?”
步雲邪道:“被差役拖去燒掉了,欽天監煉的丹養出了這種怪物,傳出去對朝廷不利。你就當做沒有這回事吧,别再提了。”
段星河把那人的腰牌帶了出來,想着他還有意識時也是個善良的人,吃了欽天監的藥,卻變成了那個樣子。他的身體撕裂,一個人形怪物從他的身體中誕生出來,吞噬着他的血肉,觸手漫天揮舞,像個巨嬰一樣哇哇嚎哭着,要吞噬掉一切。
他一想起那時的情形,手心裡就滲出了冷汗。他道:“欽天監在幹什麼,怎麼會把人變成那個樣子?”
步雲邪的神色有些凝重,道:“陛下原本就讓欽天監煉制金丹。前陣子他大病複蘇之後,感念生死無常,讓欽天監加緊煉制丹藥。以前的藥都太溫和,沒有什麼效果。李司正便換了一些方子,但急功近利,出了些岔子。”
都養出怪物來了,這些人也能粉飾太平,這個世界也太瘋狂了。段星河道:“那是什麼藥?”
步雲邪道:“司正練的藥叫三花玉露丹,服用之後能讓人迅速達到元嬰境界,壽元增長至五百歲。”
段星河皺眉道:“那可不是什麼元嬰,根本就是惡魔。這種東西他敢拿去給皇帝吃麼?”
步雲邪道:“他自己也知道那些東西邪門得很,所以才從采石場抓人試藥。我不想造那麼大孽,就煉了一些敏力丹,騙他們說能夠延年益壽,其實隻是能夠讓人在短時間内身輕如燕,交差足夠了。”
段星河歎道:“幸虧你心好,要不然我也要變成三頭六臂的怪物了。”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李管家過來道:“大人,晚宴備好了。”
步雲邪起身道:“走,吃飯去吧。”
兩人去了花廳,桌上擺滿了佳肴和美酒。伏順和趙大海已經到了,李玉真坐在他們旁邊,穿着一身淺玉色的圓領袍,帶着一股文秀氣,像讀書人家的子弟似的。就連伏順和趙大海收拾幹淨了,都顯得十分端正。
衆人見他們來了,紛紛站起來。步雲邪坐下了,道:“都坐,自家兄弟,不用客氣。”
雖然如此,他畢竟當上了這裡的官,大家還是有點拘束。桌上擺着糖醋魚,魚皮上澆着亮晶晶的糖汁,翹着尾巴,嘴裡含着一顆糖漬櫻桃。仆人把魚頭對着上首,步雲邪把魚頭挪了挪,對着段星河,道:“大師兄,你先吃。”
以前在道觀裡就是這樣,大夥一起吃飯的時候,師父先動筷。師父不在的時候,師娘先動筷大家才能吃,長輩都不在的時候,便以大師兄為尊。段星河拿筷子夾了一塊魚腩,放到步雲邪面前的碗裡。兩個人這樣謙讓,在一旁伺候的仆役都十分驚訝。看來步大人十分敬重他的師兄,衆人也不敢對這些人怠慢了。
段星河道:“都吃吧。”
衆人早就餓得望眼欲穿了,登時舉起筷子,風卷殘雲地吃了起來。段星河中午吃了一頓好的,此時也沒有那麼餓了。其他人在牢裡受了那麼久折磨,許久沒見過肉了,此時就像餓死鬼投胎似的,吃的滿嘴都是油花。沒過多久,桌上的菜就被掃蕩一空。
步雲邪道:“吃飽了麼?”
伏順癱在椅子上,摸着自己鼓起來的肚皮,道:“飽了。”
趙大海打了個嗝,也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李玉真的教養好一些,餓了這麼久也忍不住吃撐了。衆人本來想喝酒賞月,好好地聊一聊。結果餓得太慘了,隻顧着吃,别的什麼也沒顧上。
步雲邪道:“我已經讓人把尋找小師妹的告示貼出去了。咱們在這裡待一陣子,等找到了小雨,大家就一起回去。”
伏順見了這些榮華富貴,有點舍不得放下了。他道:“二師兄,你好不容易當上官了,說走就走麼?”
大幽的皇帝喜怒無常,今天還是他眼前的紅人,說不定明天就是階下囚了。步雲邪覺得還是在步家寨子裡自在,淡淡道:“修行之人兩袖清風,沒什麼是舍不得的。你要是喜歡在這裡,那你留下來,我們走。”
伏順那點三腳貓的本事根本就唬不住人,聽他這麼說,連忙道:“不了、不了,回去好啊,這破地方我也不喜歡。”
段星河看向了身邊,道:“李兄,你有什麼打算?”
李玉真道:“我不想回去聽我爹唠叨,跟你們在一起挺好的。我把你們當兄弟,你可别攆我啊。”
相處了這麼久,大家都知道了李玉真是個相當随和的人,而且對周圍的人和事充滿了熱情。無論跟他說要做什麼,他都會表示支持。就算你要去出恭,他都會來一句祝你通暢。段星河的命都是他救的,跟他算是生死之交,道:“你願意跟我們在一起,那當然求之不得。”
正說着話,一名侍衛來報:“大人,宮裡派人來了。”
步雲邪一詫,道:“快請進來。”
他起身迎接,其他人站在一旁。一名禦前太監端着拂塵走了進來,環顧了一圈,客客氣氣道:“步大人,皇上聽說您從采石場接了幾個朋友出來,便是這幾位吧。”
大幽的慶熙帝十分多疑,有自己的情報機構,常派羽林衛暗中檢查百官的言行。官員早晨說過的話,晚上就會傳到皇帝的耳朵裡。步雲邪知道自己白天做的事已經被人告訴了皇帝,也沒有太緊張。
步雲邪道:“他們是我失散的師兄弟,托陛下洪福,今日終于找到了。”
“那感情好,”太監道,“陛下宣您和這幾位道長,明天申時初刻去養心殿觐見。”
衆人都十分詫異,不知道無緣無故的,皇帝召自己去幹什麼。步雲邪的目光微微變幻,似乎知道皇帝想做什麼,行禮道:“是,臣等明日便去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