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在驿館休息了半個月,段星河身上的傷養好了,又恢複了生龍活虎的模樣。一大早他在院子裡打一套逍遙拳,一拳打出去力道十足,頭發在寒風裡微微動蕩,墨墨蹲在一旁搖頭晃腦地看。地上有些細小的雪花,段星河一腳踢起一片雪塵,白乎乎的灑了墨墨一頭。它抖了抖腦袋,凍的越發精神了。
伏順興高采烈地跑了回來,一路喊道:“大師兄,在不在,看我拿到什麼了!”
趙大海跟在他身後,道:“慢點,等等我!”
段星河見他倆像猴子一樣上蹿下跳的,道:“怎麼了?”
伏順從咯吱窩底下掏出兩張紙,道:“你看!”
段星河展開一看,卻見是淩煙閣的告示。平常人揭一張都要看運氣,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搶到兩張的。步雲邪端着洗臉水從屋裡出來,見了那幾張告示也十分驚訝。
步雲邪道:“你怎麼拿到的?”
伏順覺得立了大功,自豪道:“前陣子大師兄說要掙點錢花,我聽說淩煙閣經常辰時和申時發任務,我每天到點就跟大傻過去看一看。今天早晨下了點小雪,天冷蹲點的人少,剛貼上我就全薅下來了。”
趙大海本來也想說兩句表功,都被他搶了,隻好道:“啊對。”
段星河看着告示上的内容,一個是百草門的丹修委托的,要取五十枚赤藤妖的内丹,賞金五十兩銀子。另一個是要抓一條在附近流竄的三尾狐,賞金三百兩白銀。
白沙郡郊外有不少赤藤妖,平時僞裝成藤蔓生在山林裡,禍害靈植和周圍的百姓,抓它們倒是不難。第二個任務卻有些危險,據說狐妖每一百年能修出一條尾巴,三尾狐至少有二百多年的修為了。他們幾個剛築基的毛頭小子去降服一條二百年的妖物,實在有些困難。
步雲邪沉吟道:“給的錢倒是不少,就是有點危險啊……”
伏順道:“富貴險中求嘛,怎麼樣,去試試麼?”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段星河尋思道:“去看看吧,反正那三尾狐咱們也不一定能碰上。到時候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衆人答應了,段星河道:“先去吃飯,等會兒去城郊。大海帶上帳篷,咱們在外頭過夜。”
一群人收拾了東西,片刻在前庭集合。伏順和李玉真坐在車上,碩大的車廂裡塞着帳篷和大鍋,墨墨趴在倒扣的大鍋上打着瞌睡,黑乎乎的跟鍋底一個顔色。段星河和步雲邪在前頭騎着馬,身上披着黑色的呢子鬥篷,腰間挎着寶劍,帶着一派潇灑利落的氣勢。
驿丞哼着小曲兒,提着一包燒臘從外頭回來,見他們浩浩蕩蕩地往外走,連忙讓到路邊道:“幾位大人要去公幹了?”
段星河道:“出去找幾味藥材,過幾天回來。”
驿丞便拱手道:“一路順風,恭送大人。”
幾人出了城,一路往西南走,前頭是一大片稀疏的樹林,北邊有一條小河蜿蜒伸向遠方,白色的冰雪積在岸邊,透着一股靜谧的寒意。這裡就是告示上說遭赤藤妖災的地方了。段星河在附近轉了一圈,感覺沒什麼危險,就在樹林邊紮下了營。
路南邊有一大片荒地,原來是個苗圃,幾個百草門的丹修相中了此地靈力充沛,花了數年種了不少靈植。後來赤藤妖入侵了此地,大量繁殖,靈植被掠奪了養分,枯萎而死。原本的主人也拿這些赤藤妖沒辦法,隻能求助外人幫忙。
藥地邊還有些東倒西歪的竹籬笆,泥土裡裸露着一些枯萎的根,還有一些被吸的幹癟斷裂的半大小樹。步雲邪俯下身,拾起幾片枯葉端詳,葉子卵形帶着鋸齒,末梢有個長長的尖兒,種的是玄花菩提。這種樹七八年才能成熟,三年結一次果,能幫助突破修為的瓶頸,是不少修士夢寐以求的寶物。
“這玩意兒長大了能賣不少錢吧?”
伏順湊了過來,看着滿地的枯樹,覺得有點可惜。
“是啊,”步雲邪扔了枯葉,“光種子就貴得很。好不容易養這麼大,就這麼讓那些雜草霍霍了,主人應該氣死了。”
遠處有幾間廢棄的房屋,是那幾個丹修原本住的地方。這地方的靈氣已經被消耗光了,主人放棄了這個地方,但心裡窩着一口惡氣,不管怎麼樣都得把那些赤藤妖除掉。
段星河撿起一截枯樹,想撅一撅當柴火用。他摘掉了上面纏着的枯藤,随手要扔了。沒想到那藤子忽然活了起來,揚起頭像蛇一樣張開大口,朝他的手腕咬了過來。段星河的反應極快,一把甩開了它。
那根藤子落在地上,幹枯的表面漸漸變成了赤紅色,身體也充盈飽滿了起來,卻是僞裝成枯草的赤藤妖。
它一雙褐色的小眼放出陰冷的光,還不服氣,弓起身子朝他撲了過來。段星河拔出長劍,用力斬了下去。赤藤妖在這裡橫行霸道慣了,還以為這些人跟之前那些丹修一樣好對付,沒想到撞到了刀口上。
白色的劍光閃過,它被斬成了兩段,落在地上發出了沙啞的嘶鳴,扭動着斷了氣。
大家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了懸賞的目标,看來這附近還潛伏着不少。李玉真蹲下來,捏開它的嘴看了一下,赤藤妖的上颚上長着兩排又細又密的牙齒。李玉真倒吸了一口氣,道:“這玩意兒牙是尖的,不但吃靈植,還吃肉!”
步雲邪道:“這東西應該禍害了不少生靈,殺了它們算是除害了。”
赤藤妖的體内都有一塊紅色的晶石,是它們吸收的靈力形成的内丹,就是散修們懸賞的東西。這些妖物吃了不少靈植,拿它們的内丹去煉化,也能抵一部分損失了。
段星河剖開了它的肚子,從中掏出了一塊紅色的石頭,上頭帶着褐色的黏液,感覺有點惡心。他把赤晶石扔進了腰上的簍子裡,道:“一個了。”
伏順感覺他手起刀落十分利索,道:“大師兄,你是不是比原來厲害了?”
段星河擦去了手上的黏液,道:“築基三重了,沒跟你說麼?”
他輕描淡寫的,修煉的速度卻讓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伏順到現在了還沒築基,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他羨慕道:“真好啊,你們都這麼強。”
段星河道:“好生修煉你也能行,師父教的法門都是一樣的。”
伏順有自知之明,道:“算了吧,我資質有限,可能一輩子都開不了竅。”
他想了想又道:“能跟你們在一起就很好了,多攢點錢,回去蓋個大磚房,也讓我姐看看我的本事。”
他在家裡時,老被他姐嫌棄遊手好閑。不過當初也是他老姐發脾氣攆着,他才去了逍遙觀修行,要不然現在他還在村裡偷雞摸狗。
伏順有些唏噓,想起了還有個墊底的,回頭看趙大海,道:“你呢?”
趙大海憨厚一笑,道:“我都行,我小妹子跟我說過,活一輩子不容易,不要為難自己。能修成當然好,修不成也沒關系,隻要開心就好了。”
李玉真道:“你現在開心麼?”
趙大海看着他的兩匹馬,道:“跟着大師兄吃皇糧、又有錢賺,還有這麼多牲口,比村裡其他人都風光,我已經很滿足了。”
兄弟們不提在外颠沛流離辛苦,隻覺得跟着他很好。段星河心裡一暖,道:“修煉的事慢慢來,需要的話來找我幫忙。這附近有不少赤藤妖,咱們慢慢把它們清理幹淨。”
衆人休息了片刻,開始尋找妖物。步雲邪對那些小妖不感興趣,隻是尋思着長生丹的方子上還缺一味雷震子。前段時間他去了幾個藥店詢問,都沒找到。店家說這種藥材太罕見了,除非自己去野外尋找。一般修道之人挖到了都自己留着,根本舍不得賣給藥店。
雷震子一般生在白蟻廢棄的巢穴裡,能不能找到全看人的運氣。步雲邪低着頭到處尋找,喃喃道:“白蟻的巢穴……白蟻的巢穴……”
趙大海道:“二師兄,你還在找烏靈參麼?”
步雲邪道:“是啊,抓妖的時候順便幫我看一眼,找到了給你記一大功。”
其他幾個人心中留了意,一邊忙活抓妖的事。天色漸漸晚了,衆人回到了營地,清點了戰利品,一共拿到了七塊赤晶石。順利的話,過不了幾天就能完成任務了。篝火熊熊燃燒着,把營地裡照的亮堂又暖和。段星河下午順手抓了兩隻肥兔子,剝洗了用樹枝插着,撒上鹽巴,把肉烤的噴香。
步雲邪在樹林裡意外發現了一棵蘋果樹,摘了幾個蘋果給他兒子。野蘋果長得歪歪扭扭的,雖然不好看,吃起來還挺甜的。墨墨囫囵吞了兩個蘋果,剩下一個抱在懷裡,拿鼻子蹭來蹭去的,寶貝的不得了。
伏順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它的鼻子,道:“墨墨,麼麼兒。”
墨墨擡頭看他,伏順故意道:“我拿一塊餅跟你換個蘋果好不好?”
墨墨立刻一口把那個蘋果吞下去了,拍着翅膀飛到了步雲邪身後。伏順嘿地一聲笑了,道:“不換算了,看你那小氣樣兒!”
他們帶了些幹糧來,在火上一烤就軟和了,每個人再分一點肉就夠了。肉烤的滋滋冒油,散發着焦香味。伏順把兔肉夾在馕裡,兩三口就吞下了肚,感覺意猶未盡。他遺憾地說:“不知道那些妖怪的肉能不能吃,這麼扔了怪可惜的。”
趙大海皺起了臉道:“算了吧,看起來挺柴的,跟甘蔗渣一樣……再說那玩意兒多惡心啊,你吃什麼不好非吃妖怪。”
伏順道:“蒼蠅再小也是肉啊,災年觀音土都有人吃呢。”
趙大海有點受不了他,把手裡的餅塞給了他,道:“你吃點好的吧,我這塊給你,别叨叨了。”
幾人說着話,段星河側過頭,耳朵不知道在聽什麼動靜,忽然道:“有人來了。”
寒風穿過樹林,吹得枯枝不住搖擺。伏順道:“哪有人?”
風停歇了,腳步聲傳了過來。一道長長的影子投下來,映在火堆邊。
一名穿褐衣的道士從樹林中走了出來。那人三十出頭年紀,身體健壯結實,腰間佩着一口長劍,肩上背着個行囊,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
他擡手向他們行了個子午禮,道:“幾位道友請了。天冷風寒,能否讓在下一起烤一烤火?”
那道士鼻直口方,頭發有些蓬亂,臉上的骨骼分明,看起來性格頗為爽朗。段星河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忽然想起來了,之前自己在城裡的告示牌前見過他。這人擠進去揭了告示就走,周圍的人還抱怨他老是搶别人的活兒幹。
看來這人也是來捉妖賺錢的。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段星河平和道:“請吧。”
那人道了一聲多謝,靠着火堆坐下了。他從行囊裡掏出了一張大餅,對着火堆烤得軟了一些,配着一把腌的黢黑的香椿芽吃了。
來了陌生人,大家都沉默下來,也不擡杠吹牛了。木柴燒的劈啪作響,顯得格外安靜。在火邊坐了片刻,那人身上暖和起來,心情也好多了。他開口道:“天這麼黑,我一個人怕遇上伥鬼,幸虧遇見了你們,多謝幾位收留了。”
段星河道:“不是說月圓的日子伥鬼才會出來麼?”
那人道:“一般來說是這樣,但也有些在外頭遊蕩的。那玩意兒難對付得很,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段星河想了想,道:“你見過伥鬼麼?”
那人咬了一口大餅,腮裡鼓鼓囊囊地道:“見過一次,幸虧我跑得快。玄武山那邊最多,據說是長生觀的那幫臭道士養的。一幫道貌岸然的玩意兒,仗着祖上給大幽皇帝進貢過幾張擦屁股紙,混的人模狗樣的,暗地裡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呢!”
他說的廁紙,應該就是那本長生經。衆人互相看了一眼,沒想到他也吃過長生觀那幫人的虧。伏順忍不住道:“我們剛從那邊過來,差點也被他們殺了。”
那人一詫,頓時生出了同病相憐的心情,道:“是吧,那幫臭道士一天到晚吃齋念經的,沒事就跟磕頭蟲似的忏悔,誰知道他們白天晚上兩副面孔呢。”
他的心情十分憤慨,一副找到難兄難弟的模樣。段星河自從被長生觀的人坑過之後,戒備心比以前強多了,沒多說什麼。他道:“兄台在外行走,見過這個人麼?”
他從懷裡掏出魏小雨的畫像,那人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沒見過。”
段星河也沒抱太大的希望,隻是照例問一問,他收起羊皮,輕輕歎了口氣。那人道:“這是誰?”
段星河道:“這是我的小師妹,前段時間我們走散了,一直在找她。”
那人的神色凝重,道:“肯定能找到的。”
雖然是客氣話,卻也包含了善意。段星河淡淡一笑,道:“多謝。”
聊了這幾句,氣氛融洽了一些。那人道:“我看幾位儀表不凡,是從哪裡來的,怎麼在荒郊野外過夜?”
段星河道:“我們是從大幽都城來的,路上沒盤纏了,抓妖換點錢花。”
對方笑了,道:“欽天監的大人也缺錢嗎,朝廷對你們可真夠小氣的。”
段星河今天隻穿了一件墨藍色的圓領袍,沒穿官服,不知道他是怎麼認出來的。那人指着伏順的腰牌道:“這牌子這麼精緻,我老遠就看見了。”
伏順自從當了官,時刻都把腰牌挂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既然被看出來了,段星河也就不隐瞞了,道:“在下段星河,在欽天監供職。不知閣下在何處修行?”
那人抱拳道:“我叫于百川,是鬼谷宗縱橫派的人。”
衆人沒聽說過,紛紛看李玉真,把他當成了百曉生。李玉真尋思了一下,臉色忽然變了,道:“縱橫派……啊,你們前陣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