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音,墨墨趴在一張毯子上,面前放着個松果球,是白天趙大海從院子裡撿來給它玩的。它用爪子撥來撥去的,一會兒啃一啃,跟個剛長牙的小孩兒似的。
步雲邪覺得若是自己的靈獸丢了,都要難受的不得了,何況人家丢了孩子呢。他道:“其實也不是錢不錢的事,咱們既然有這個能力,就不能坐視不理,要不然還修什麼道?”
他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高冷,其實心地很善良。段星河尋思道:“現在城裡的風聲緊,騙小孩兒的都很警惕了。咱們想個辦法,怎麼引蛇出洞?”
衆人尋思了片刻,李玉真道:“與其主動找他們,不如守株待兔。咱們就去小孩兒多的地方藏着,看有沒有拍花子的去綁小孩兒,遇上了就來個順藤摸瓜,你們覺得怎麼樣?”
趙大海道:“那要是等不到怎麼辦?”
伏順無所謂道:“等不到就等不到呗,反正也不是咱們家孩子丢了,這麼認真幹什麼。”
他這麼說,大家忽然想起了小師妹。魏小雨跟那些小孩兒的年紀差不多,隻希望她不要遇上這樣的事。
段星河心裡沉甸甸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步雲邪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道:“咱們若是能幫忙找回這些孩子,上天也會保佑小雨平安的。”
段星河歎了口氣,隻能希望如此。他道:“這附近有沒有小孩兒玩耍的地方?”
伏順道:“我知道,城西有個廢棄的琉璃廠,好多小孩兒喜歡在那裡挖石頭和琉璃小件。城南有條小河,有些小孩兒一散了學就去那裡撈蝦米、打水漂,大呼小叫的老能吵吵了。”
趙大海以前就說他腳丫子不值錢,整天在外頭溜達,這才剛來一陣子就把城裡的事都摸清楚了。段星河倒是對他的情報很滿意,道:“那就兵分兩路吧,我跟阿雲一組,去小河邊守着。你們三個一組,去琉璃廠看看。”
次日下午,段星河和步雲邪來到了城南的小河邊。這裡視野開闊,不好隐藏,所幸附近有一間茶樓。兩人在二樓找了個靠窗的地方,點了壺茉莉香片坐着。
段星河喝了口茶,靜靜地看着外頭。他頭上戴着網巾,半長不短的馬尾從後面垂下來,穿着一身深藍色的交領袍,紮着利落的劍袖。他眉眼裡還有些少年人沒褪盡的稚氣,卻也已經露出成年人的鋒芒了。
段星河轉過眼來,發現步雲邪一手托腮,正盯着他看。他道:“怎麼了?”
步雲邪道:“你最近是不是又高了?”
段星河道:“高了嗎,好一陣子沒量了。”
他覺得自己跟從前沒太大差距,不過男人長得魁梧是好事,自己要帶這麼多人,個頭高大一些也能讓兄弟們有安全感。
喝了一陣子茶,外頭依然靜悄悄的。步雲邪道:“今天等不到怎麼辦?”
“那就明天再來呗,”段星河道,“反正師父在閉關。李司正也在驿館裡,還不如出來躲會兒清靜。”
步雲邪也不想跟李如芝打交道,那人小心眼兒還愛拿架子,一見他就煩。段星河提醒道:“藥鋪的收據給他了麼?”
步雲邪道:“今天上午就給了,他說審完了一起給錢。”
段星河嗯了一聲,擡眼看向了遠處,忽然見幾個小孩兒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城裡的孩子從初六就開始上學了,下午散了學在小河邊紮堆玩一個時辰,天黑之前正好回家吃飯。
幾個小孩兒來到河邊,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掏出了一大把紙疊的方片,紙片的背面貼着姜子牙、哪吒、胡喜媚之類的年畫頭像,湊在一起開始玩片技。
一個穿灰衣裳的小孩兒一腳踩在石頭上,眯着眼,神情相當老練。他出手又準又狠,把紙片搧得極響,啪地一下把對方的紙片翻了個面,一會兒功夫就赢了六七張紙殼。
段星河感慨道:“這手勁,不去澡堂搓背都屈才了。”
那灰衣小孩兒對着自己的紙殼吹了口氣,得意洋洋道:“我的姜子牙最厲害,你們服不服了?”
其他小孩兒都輸光了,悻悻道:“不好玩,算了,回家吃飯。”
灰衣小孩兒連忙張開雙臂,攔住了其他人道:“别走啊,咱們玩别的,要不點炮仗吧?”
另一個小孩道:“你還敢點炮仗,前天剛炸了你二舅家的茅坑,糞都沖到房梁上了,還想挨揍呢?”
其他小孩兒仿佛聞見了沖天的臭氣,皺着眉頭紛紛道:“噫,二狗你不嫌臭啊?”
那灰衣小孩兒一手叉腰,揮斥方遒地說:“你們懂什麼,要玩就得玩大的,炸魚都沒意思,往糞坑裡扔才叫刺激呢!”
其他小孩兒被說的蠢蠢欲動,開始摸兜裡的炮仗。也有人道:“别聽他的,他想撺掇你們也挨揍呢。”
又一人道:“就是,他家過年沒給他買新衣裳,他想讓你們的衣服都弄臭了。”
這麼大點小孩,簡直有八百個心眼子。段星河聽得直發愁,道:“他們不能玩點好的麼?”
步雲邪道:“咱們小時候沒這麼皮吧?”
段星河沉默下來,他倆好像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去寨子裡找步雲邪玩的時候,曾經近距離觀察過大鵝下蛋。那隻鵝是頭一次下蛋,尤其費勁。好不容易冒出了半截,上面還帶着血,他手欠又給人家按回去了。
後來那隻鵝每次看到他,都張開翅膀直沖過來,張開大嘴擰他。段星河道:“那隻鵝……”
步雲邪也想起了他們幹過的壞事,道:“它老咬你,我爺爺把它炖了。”
段星河啧了一聲,道:“是我不好,不過鵝肉确實挺好吃的。”
步雲邪笑了,道:“你知道鵝有幾種寫法麼?”
段星河道:“一種啊。”
步雲邪道:“錯,是四種。”
他沾着茶水,緩緩在桌子上寫了四個字,鵝、鵞、?、?。
段星河想起了自己被大鵝追得上蹿下跳的情形,忍不住笑了。難怪一個鵝字有這麼多寫法,造字的人肯定是有故事的。
兩個人說着話,樓下的小孩兒紮成一堆,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一個小孩兒穿着紅緞子的新棉襖,打扮得格外光鮮,自豪地說:“昨天我爹帶我去老戲樓看雜耍。有個人從嘴裡往外吐蛇,威風的不得了。還有白鼻子小醜,能踩木球、踩高跷。喔,還有好多小猴兒,會鑽火圈,還會畫畫,可好看了!”
其他小孩兒聽得出神,都十分向往。但父母舍不得帶他們去看,他們隻能聽夥伴們說看到的情形。方才那個炸糞坑的小孩兒不服氣,道:“你騙人,哪有會畫畫的猴子!”
那個穿紅襖的小孩兒道:“就是有,它畫了一隻大元寶,還跟人作揖拜年呢。”
小孩們分成了兩幫,一幫說他騙人,另一幫願意相信他。
段星河喝了杯茶,淡定道:“不用吵,他說的是真的。”
然而那群小孩兒聽不到,一直吵吵嚷嚷的。沒去過的嫉妒去看過的,去看過的瞧不起沒看過的。大家雖然天天在一起玩,卻因為貧富差距積怨已久,也不知道誰先動了手,推了對面的小孩兒一把。兩邊很快就打在了一起,有人摔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嗚嗚嗚——哇——你們欺負人,我告訴你娘去!”
有小孩兒喊道:“你去啊,就知道告狀,看不起你!”
步雲邪一手捂着額頭,道:“跟哨子似的,真能喊啊。”
茶樓的夥計聽見孩子們打架,從後門出來,把白毛巾往肩上一甩,吆喝道:“都多晚了,别在這兒鬧,趕緊回家去。”
小孩兒們還不服氣,道:“就不走、偏不走!”
夥計把臉一扳,道:“不聽話是不是,我可找你們夫子去了,在哪個學堂讀書,嗯?”
小孩們最怕夫子打手闆,也不打架了,撿起了書包一哄而散。段星河把茶錢留在桌上,道:“跟上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那叫二狗的灰衣小孩兒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方才跟人打架的時候,他臉上擦破了皮,衣服也撕了道口子。他今天雖然赢了好幾張紙殼,但衣服弄破了,回家爹娘又要罵自己。
他因為炸了糞坑,大家都嫌他臭,各自跑了,隻剩下他一個人慢慢地走在路上。
二狗想着剛才聽人家說老戲樓的雜耍有多好看,眼前仿佛浮現起了許多小猴鑽火圈的情形,羨慕得很。那紅衣小孩兒家裡是賣皮貨的,天一冷賣的皮子多,掙得也多。自己的爹是泥瓦匠,掙不到幾個錢,也舍不得帶自己去看熱鬧。
他踢起一塊小石頭,喃喃道:“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呢。”
小石頭噼裡啪啦地往前滾了幾下,在一個人腳邊停下了。燈籠紅幽幽的光照下來,把一個人的影子映得極長。那人低着頭,好像在尋找什麼。
二狗走過去,就見一個穿着綠衣裳的男人,鼻子上抹着一道白,模樣有點滑稽。他的衣裳肥大,一隻眼上蒙着個黑眼罩,和氣道:“小朋友,你見着我的手絹了麼?”
二狗本來都不理會陌生人的,但見他一副小醜的打扮,心微微一動。他四下張望,忽然見一塊粉色的手絹落在一棵大樹旁邊。他過去撿了回來,遞給了那綠衣小醜。
小醜頓時高興起來,道:“多謝,有了它我就能變戲法了。”
二狗擡頭望着他,道:“你是雜耍班子的人麼?”
小醜道:“是啊,你想看看嗎?”
二狗道:“你會什麼?”
小醜道:“我呀,會大變活人,會教小猴兒寫字,還會……空手變糖!”
他說着,把手絹往手上一搭,再張開手的時候,手心裡滿是五顔六色的糖塊。二狗登時睜大了眼,小醜笑呵呵地說:“你幫我找到了手絹,作為報答,我請你去看雜耍好了。”
二狗蠢蠢欲動,想起爹娘和夫子的話,又有些猶豫。小醜道:“去麼,不去我可走了。”
他說着轉身就走,二狗聽别人說的繪聲繪色的,實在很想去看。他連忙快步跟上去,道:“等等我!”
天又冷又黑,這邊偏僻,路上已經沒人了。小醜走了一陣子,笑嘻嘻地擡手往天上一指,二狗擡頭望去。那小醜忽然一掌砍在小孩兒的後頸上,把他劈昏了。
二狗倒在了地上,小醜從肥大的袖子裡抖出一個麻袋來,把人裝了進去。
段星河藏在後頭的小巷子裡望着那邊,皺起了眉頭,道:“還真是他們。”
他本來以為這些拍花子的抓人用的是蠻力,沒想到還是願者上鈎。眼看那人背着麻袋走遠了,段星河一拉步雲邪,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