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真道:“咱們是來抓妖的,别把正事忘了。”
伏順哈哈一笑,還真的差點把這事忘了。他攤開手腳躺在地上,道:“吃飽了就犯困,我先眯一會兒。”
墨墨把飯盆拱到段星河跟前,還挺愛幹淨,敦促它爹幫忙把碗洗了。
段星河道:“瓜皮,你是個大孩子了,該學會自己洗碗了。”
墨墨晃了晃鼻子,短手短腳的,顯然做不到。段星河歎了口氣,提起水桶走到屋外。前院的井被人封上了,後院還有一口井能用。
天色不知不覺間黑了,周圍一片荒蕪。他把桶扔進井裡,發出了咚的一聲響。他提着繩子,緩緩地把水桶拉上來,多餘的水晃晃悠悠地淌了出來。
夜風悄悄吹過,仿佛一聲悠悠的歎息。段星河感覺有點不舒服,想打完水趕緊回去。忽然一團紅光在他身後幽幽地亮了起來,繼而又是一團,好像有人穿行在院子裡,把燈籠一盞盞地點了起來。
幽紅的火光越飄越近,光芒倒映在水面上,讓人毛骨悚然。
段星河忽然想起了附近百姓的傳言,有一句讓他印象格外深刻——
“聽說那個被打死的丫鬟,生前就是給張秀才掌燈的。這宅子裡的燈,都歸她點。”
段星河回過頭來,一大片紅光在半空中飄飄蕩蕩的,紅裡還透着點綠。這不是什麼女鬼作祟,分明是燈籠妖的火光。
其實這種小妖到處都是,在修道之人的眼裡跟螢火蟲差不多。之前于百川就接了個任務,抓了不少燈籠妖。百姓們覺得這玩意兒像鬼火,來無影去無蹤的,便忍不住把它們跟一些怪談聯系在一起,一見了就十分害怕。
“星哥,你沒事吧!”
步雲邪看到了這邊的火光,和幾個人趕了過來。就見段星河站在一群燈籠妖之間,周圍一片綠油油的火光沖天,他的神色卻很平靜。
伏順吓了一跳,擡手指着它們道:“喂,我警告你們,不準妄動!”
那些小妖嚣張得很,非但不怕他,反而挑釁地上下飄動着,身上的火焰比之前更旺了。
段星河彎下腰,從桶裡撈了點水,淡定地灑在一隻燈籠妖身上。燈籠妖身上的火苗跳動了一下,沒有太大變化。這些家夥是廢棄的燈籠和遊蕩的魂魄形成的小妖,常在墳場閑逛,吸收了不少磷火,發出的光都是綠的。
“不怕水啊……那就隻好來硬的了。”
他拔出了幽冥劍,隻見幽紫的光芒一閃,一隻燈籠妖慘叫着被斬成了兩半。白色的燈籠皮落在地上,裡頭的竹篾露出來,燈芯噗地一聲滅了。
其他燈籠妖一擁而上,段星河等人砍殺起來。這些小妖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片刻遍地都是燈籠妖的屍體。有幾隻小妖怕得要命,尖叫着逃跑了。
伏順從燈籠妖的肚子裡扭下一根燈芯,裝進了腰包裡。他提起半截破燈籠,看着整齊的斷口,感歎道:“大師兄,你這劍真快啊,可真是撿到寶了。”
趙大海道:“那可不,這劍别人都拔不出來,就認了大師兄當主人呢,這叫什麼——”
伏順立刻道:“鮮花贈美人,寶劍配英雄!”
段星河拔下了一根燈芯,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覺得當道士做的就是驅邪的生意,有錢就賺,養家糊口最要緊。可靜下來一想,那女子活着的時候沒人給她撐腰,死了還要被鎮壓,實在太慘了些。
步雲邪過來道:“怎麼了?”
段星河道:“之前那道士拉偏架,有點不地道。”
步雲邪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想這個也沒用。”
段星河覺得也是,這世道陰沉沉的,每天都有枉死的人,同情也同情不過來。
他收完了燈芯,提着水桶去了前面,其他人在後院打掃燈籠殼子。他洗完了碗,經過那口枯井時停了下來,石頭上的符咒已經積了灰。他彎下腰摸了摸井口,什麼也沒感覺到。沒了也好,一了百了,也免去再受輪回之苦了。
衆人在張宅待了數日,殺了不少燈籠妖。天一黑,外頭飄的紅光比從前少了一大半,周圍也安甯多了。段星河盤腿坐在地上,把這段時間收集的燈芯數了一遍,已經一百八十根了。一大把燈芯堆在一起,一看就很有成就感。
“再待一天就能完成任務了。”
段星河把燈芯碼好了,收在一個箱子裡,随手摸了他兒子一把:“看好了,别讓人偷了。”
墨墨揚起了鼻子,一副認真的模樣,表示自己不是吃白飯的。小對眼依舊是一副睿智的表情,兩隻眼睛一個看天一個看旁邊,腦子裡大約一片空白。
李玉真趴在了小對眼面前,認真地跟它對視了一會兒,道:“你說它這眼睛,針灸能治好麼?”
宋胡纓用青鹽刷了牙,回來道:“别了吧,現在還勉強能活,萬一紮壞了就糟了。”
李玉真想它這麼小一隻,萬一紮出更多毛病來,确實不好辦。他歎了口氣,道:“算了,我不嫌棄你,就這麼過吧。”
他鑽進了睡袋,伸手招了招,道:“來睡覺吧。”
小對眼過去卧在了他身邊,毛茸茸的尾巴盤起來圍住了身體。外頭一輪圓月挂在半空,白色的月光照在庭院裡,有種暗流湧動的妖異感。
衆人漸漸睡熟了,段星河今晚不知道為什麼,睡得有點不安穩。他怕有人偷襲,總是把幽冥劍揣在睡袋裡,萬一出事也能及時反應過來。
李玉真覺得他沒必要這麼緊張,說這樣一天到晚草木皆兵的容易掉頭發。
段星河覺得自己頭發還挺多的,這地方危機四伏,要是不揣着兵器睡覺,他才會睡不着。
他感覺懷裡動了一下,還以為是墨墨過來吃夢了。他喃喃道:“瓜皮,找别人去,我沒做噩夢。”
那細微的動作停了下來,段星河感覺有什麼東西一直在看着自己,他一時間醒不過來,迷迷糊糊的,感覺很不舒服。
片刻那影子又伸出手來,摸向了他懷裡的幽冥劍。段星河的呼吸一滞,忽然睜開了眼,就見眼前有個白色的身影,臉上戴着個白面具,黑色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卻是他們的老相識來了——
伥鬼。
段星河手中凝了一道靈光,一掌拍了出去。那家夥反應極快,一個箭步向後縮去。
其他人聽見了動靜,紛紛醒了過來。步雲邪道:“怎麼了?”
伥鬼逃了出去,屋門在夜風裡不住擺蕩,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衆人從睡袋裡鑽出來,抓起兵刃來到門前,隻見幾個萬象門的人穿着黑色勁裝站在門外,又有三四個伥鬼的白袍微微飄蕩着。一人手裡提着個長長的鐵鈎子,另一人歪着頭,配着面具上奇異的笑容,透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勁兒。帶頭的不是别人,正是薛紅玉和那個大個子跟班阿蚺。
段星河就知道一到月圓之夜,這幫人就要出來搞事情,道:“又是你們,大半夜摸到人被窩邊上想幹什麼?”
薛紅玉找了他好一陣子了,心裡也窩着火,冷冷道:“把幽冥寶匣還給我。”
段星河一本正經道:“什麼幽冥寶匣,沒聽過。”
薛紅玉柳眉一豎,道:“少裝傻,就是那把劍!”
“這怎麼就是你的了?”段星河低頭看了一眼,“你叫它一聲,它答應麼?”
薛紅玉怒道:“你這臭小子别太不要臉了!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你撿了去就據為己有了?”
段星河淡淡道:“不是據為己有,是它自己認主了。它喜歡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你管不着。”
他摟着幽冥劍,一副理所當然的态度。修真界中弱肉強食,為了搶奪法寶殺人之事時常發生。這寶貝他用得正趁手,自然不會把它交出去。
伏順道:“你本事又不行,還廢什麼話,連這劍都瞧不上你呢。”
趙大海也道:“就是,你連拔都拔不出來,還争什麼,趕緊回家洗洗睡吧。”
薛紅玉頭一次發現比邪宗還不講道理的人,氣得七竅生煙。這東西是教主賜給她的,她成日戴在身上炫耀,這才幾天就弄丢了,教主知道了必然要狠狠罰她。薛紅玉為了這件事已經在外頭徘徊了兩個月不敢回去了,她恨聲道:“你這個強盜臭賊,你别逼我!”
阿蚺也粗聲粗氣道:“我大姐法力高強,得罪了她沒你好果子吃。”
段星河無所謂道:“要打架麼,我奉陪就是了。”
薛紅玉露出了一絲陰沉的笑意,道:“你想打,姑奶奶還不陪你玩呢。看見這口井了沒有——”
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口枯井上,薛紅玉命令道:“阿蚺,把那塊石頭給我打碎!”
她來之前,也聽說了這宅子不幹淨。那塊石頭上刻着五雷令符,若是把石頭打破了,萬一真有什麼東西竄出來就糟糕了。
衆人不确定那女鬼還在不在裡頭,心中都有些慌。李玉真忍不住道:“你别亂來啊,這周圍還有人住呢,官兵過來很快的!”
薛紅玉根本不在乎這些,隻覺得捏住了他們的七寸,要挾道:“把東西給我。”
段星河冷冷道:“不給。”
薛紅玉惱了,厲聲道:“那我把裡頭的東西放出來了!”
段星河之前摸過井口,感覺裡頭八成沒東西。他有點不确定,但幽冥寶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出去。他道:“一個枯井而已,裡頭早就沒東西了,你唬誰呢。”
薛紅玉冷笑了一聲,道:“有沒有東西,咱們打開來才知道。阿蚺,砸了這破石頭!”
阿蚺大步過去,掄起拳頭哐哐打了數拳。他的力氣極大,石頭上的五雷刻印被打碎了,幾道石縫崩裂開來。衆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靜了片刻,卻什麼也沒發生。
伏順松了口氣,哈哈一笑道:“鬼呢,哪有鬼啊?”
“唉……”
這時候忽聽地下傳來一陣長長的歎息,仿佛有人從長久的沉睡中醒了過來。
崩裂的石縫中,透出了一道幽紅的光芒,不住有小石子崩落下去。紅光越來越亮,井口的石頭劇烈地震顫起來,仿佛有什麼要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