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鬥嘴早已被青蕲方棒殺在萌芽階段,大石也被她解放了出來,在她面前卻是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呆在原地等着幹活。
青蕲方信步圍着大石轉了兩圈,俯身抓起一把泥水,在掌心搓了搓,兩手一擠,幾滴鮮紅的血液混着灰褐色的泥,便順着指縫流淌下來,然後在大石的正中心緩緩長出了一棵盛竹。從竹葉開始大批脫落,竹皮皺縮泛黃的幾秒之間,衆人經曆了它的一生,直至從荒敗處開出了新生的花蕾。
空中傳來一聲清亮的莺鳴,如水流過陡坡婉轉直下,在最高的落差間發出高亢的收尾。衆人擡頭,見那拖尾的麗鳥在上空盤旋幾圈,輕巧地停在枝桠尖端,跟着慣性上下浮動幾分。
“它在幹什麼?”
徐栩一出聲,那靈動如寶石的雙眼霎時橫掃過來,直把人盯得發毛。青蕲方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竹林逐漸隻剩下風的氣息。麗鳥再沒聽聞其他聲響,便将視線轉換了别處,最終落在那朵妖冶玄黑的竹花上。
尖嘴試探性地觸碰了下,沒覺着危險,又輕啄了下,确認沒人阻攔,立刻張嘴将其吞食。就在它采摘的瞬間,竹子整棵碎成了齑粉,化作了泥土裡的塵埃。
青蕲方上前一步,柔荑探出,麗鳥便幾步蹦上了前,翻開雙翅,将帶着兩根飄逸長羽的小腦袋觸上了青蕲方的指節。
“這是約定達成。”一繩解釋了句,對着滿片竹林道,“那兩小鬼說得沒錯。這裡的竹子,就叫青蕲方,也是孕育她的地方。釣沙人手中的釣魂竿,全都是以青蕲方為材料制作而成。但是這種竹子無法用普通刀斧砍伐,必須由這種麗鳥泣血啄啼而斷。”
“剛剛方姐姐的血......”
“那不是血。”一繩領着衆人跟在青蕲方身後,往竹林深處走去,“那是她的精魄。青蕲方下開玄黑之花,麗鳥采食,大補。”
郝夭阙側頭,低聲耳語間帶了幾分不忍,“那豈不是每做一根釣魂竿,都相當于在耗她的命?”他嚅嗫着嘴,喃喃道,“顧灼青……我好像罪過大了……”
顧灼青看他一眼,随口嗯了聲。
話剛出口,他的脖子就被郝夭阙攬了去,那人惡劣的邪笑,眯着眼吓唬他,“那也少不了你的份。下地獄我也拉着你。”
素白長指被人一掌拍開,顧灼青連正眼都沒賞他,用着絕對冷酷無情的腔調抛下一句,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他們一路前行,那顆利用完就被抛棄的大石便一路跟随。直至衆人上了二層的懸梯,它不便攀爬,就原路返回自顧玩兒去了。
“一層的竹做成的釣魂竿,釣不到百人就會斷,青蕲方每次都會選用二層裡最黝黑的那棵竹去做,這樣制成的釣魂竿堅韌有力,刀砍不斷,水浸不透,用個千年都不成問題。”一繩很是自豪地展示,可話落了許久,硬是沒聽人詢問或接茬。
他咦了聲,轉頭看向那三個外來者,發現他們正用一言難盡的眼神注視着他。然後他就想起了自己那根釣魂竿的遭遇……頓時不想說話了。
麗鳥已經從青蕲方的掌心飛往高處,尋找那棵最珍貴的竹。她往左手邊走去,向外推開二層的窗,頓時滿天霞光傾瀉而下,給所有的墨竹鍍上了一層光。顧灼青将目光投出窗口時,外面的樓層高度已不可估量,盡管他們不過爬上了一架懸梯而已。
“卷煙的芯我放置在這層的小屋裡,但現在做肯定要明天早上才能完工,而且麗鳥啄斷一根竹子也沒那麼快……”她笑了一下,對他們解釋道,“再次打開兩海之濱的界門需要一繩的卷煙,你們也不要太着急。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等做好了我通知一繩,嗯?”她征詢着顧灼青一行人的意見,張開雙臂,以擁抱太陽的姿勢拘住了一段霞光,十指翻飛,然後将它扯成了階梯狀,探身挂在了高樓的外側。
“通往三層的宿宅隻能從外面攀爬,樓裡沒有向上的通道,你們辛苦一點爬上去好了,一繩會帶路的。”
完美的女神大抵如此,替人開好通道,準備後路,一副十分可靠的模樣。郝夭阙見顧灼青已探身到了樓外,趕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二層又恢複了原先的安靜。
光線投身在青蕲方的臉上,隻給背影留了一道黑暗。
“你想說什麼,小萏嫫?”
徐栩攪着手指,期期艾艾地問,“您,還記得我嗎?”
青蕲方轉身,側眸打量了一番,帶着歉意般微笑,搖了搖頭。
她問,“能說說相遇的地點嗎?”可久不見徐栩回答,隻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隐,但又想迫切說出口。
“就是……就是……”
青蕲方擺手,很是善解人意,正欲讓她為難就不用再說了的時候,徐栩突然不管不顧,雙手握拳閉眼叫道,“就是千年前的滅神戰後,你正好外出遊曆……唔唔……”
“誰?”
青蕲方立刻将徐栩拉到了身後,斂容屏氣,如臨大敵般看向竹林的深處。
有一股強大的氣息瞬間向兩人碾壓過來,呈着透明的藍,像堵屏障困她倆于方寸之地動彈不得。
“咿呀咿呀!”
青蕲方和徐栩皆大驚,對着面前緩慢顯形的漂浮身影,在它沖天的怒火中單膝跪拜了下去。
“餘涼破大人,您怎麼來了?”
面前的靈物似一顆橫放的水滴,光滑無鱗似剝殼的蛋,透着淡淡的藍。頭頂一截尖銳的犄角,身兩側漂浮着如祥雲般的卷翼,粉白交替間延伸向了尾部兩根飄長的彩翼。
此刻餘涼破正值盛怒,原本可愛的面部變得十分猙獰,“咿呀咿呀,咿呀!”
徐栩沉默着低下了頭,眼眶幾乎是瞬間泛上了紅。青蕲方往前兩步擋在了她面前,急忙開口解釋,“不是的大人,我們并非有意談起那樁往事,是我再三逼問下萏嫫才犯了禁忌,請您千萬不要錯怪她!”
“咿呀咿呀咿呀……”
徐栩猛然擡頭,沖同樣疑惑的青蕲方對望一眼,蹙眉問,“什麼叫……将郝夭阙留在溟戈漠壁,就能免除我的罪?是你把他引誘來了這裡?!”
“咿呀!”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過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方姐姐……”徐栩妄圖和餘涼破争辯,卻被青蕲方暗中拉了一把。她眉頭深鎖,用眼神示意徐栩不要在這個時候挑戰它的耐心。
“大人……”青蕲方垂頭,不卑不吭地陳述,“我等今日犯下的罪,實在沒必要讓一位少年擔責。我甘願受罰,還請大人明辨,不要遷怒與其他人。”
“青蕲方……”一道低沉的男音從餘涼破體内徐徐而出,相比較不通人語的孩童聲線,這種無形的威壓讓人恐懼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