龌龊這個詞讓徐清榆心裡亮起一盞燈。他正因自己理不清頭緒而迷茫,裴希的這個描述精準地指引了他的思緒,他的确對他的妹妹産生了一種偏離軌道的占有欲。
他不希望裴希轉移對他的注意力,他享受被她愛慕,哪怕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應給她同樣的感情。
越是在僵持的氛圍裡,徐清榆越能找到一些樂趣。他突然附身,鼻息貼近,停在兩個鼻尖隻隔一厘米的位置。
裴希的怒意陡然轉換成驚慌失措,她手指卸下力氣,虛虛地拽着徐清榆的衣領。她實在很想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眼中的情緒,看清他的内心,可自己的眼神先飄忽不定。
徐清榆看着女孩純真的臉龐和柔軟的嘴唇,輕聲問道:“是不是隻要我不按照你說的去做,我就隻能被你關在黑名單裡,連做哥哥的資格也沒有?”
關于這個問題,裴希早就有了唯一的答案。在她心裡,沒有年齡限制,沒有關系限制,她更不在乎家人和旁人的看法,從她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暗下一個決心——她不可能叫他哥哥。未來她要得到他,并且不以兄妹身份得到他。
裴希感受着徐清榆的氣息,他們從未靠的這樣近過,近到她隻需要稍稍擡頭,就可以徹底撕破彼此紙糊的兄妹身份,自此将他們的關系推向一個不可預估的走向。
短短十幾秒鐘,她心中千回百轉,預演了多種她莽撞行事的後果,最終,她敗給自己的天性和欲望,踮腳、擡頭、手指用力……
她迎上去的那一刻想好了為自己脫罪的理由,這潮濕的暧昧由他釀就,那無論她做了什麼,都該由他擔責。
徐清榆低估了裴希的勇氣和她骨子裡不愛守規矩的離經叛道,他沒想到她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回應他的問題。
但他心裡始終亮着一盞警燈,并用理智編織了一張堅固的網。裴希靠近的這一刻,他迅速偏過頭,像避開一顆子.彈般,憑借本能守護住最後的底線。
裴希的鼻尖擦過徐清榆的脖子,雙肩被推遠,暧昧的氣息頃刻間散盡,她腳後跟落地,顯些沒站穩,徐清榆拉住她的胳膊,場面如同機智的警察抓住一個笨拙的沒有得手的盜賊。
“滾開!”裴希的自尊心碎成斑駁的月光,方才腦子裡發的熱被這份涼薄的觸感稀釋,在破碎的意識中紅了眼眶。
徐清榆沒有放開她的胳膊,在她眼淚落下來之前,用淩厲地語氣質問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裴希,你成年了嗎?”
“是你先靠近我的!徐清榆,你想幹什麼?你要不要對着鏡子照照你這幅欲迎還拒的虛僞樣子?”裴希話落,俯身狠狠咬住徐清榆的手腕。
徐清榆絲毫沒有躲閃,仍是緊緊握住裴希的手,他在劇痛中拆解“欲迎還拒”這個詞,疼痛讓他的理智短暫地錯了位,他另一隻手擡起裴希的下巴,強迫她的牙齒離開自己的皮膚,質問她:“那是不是也要等到你先成年?”
裴希怔住,看向徐清榆的眼神裡既迷茫又帶着幾分不可置信。
徐清榆松開裴希的臉頰,“我的确龌龊,我受不了你不理我,但又希望我們的關系在安全範圍内。我真想跟你一樣,有任性的底氣,冒險可以不顧後果,那你告訴我,我們一旦試錯,你我會面臨什麼?希希,你最多得不到你想要的,卻不會失去這個家,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來這個家,難道是為了得到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嗎?這話聽上去很刺耳,可我不想再哄着你開心,我是為了媽媽來的,不是為你。”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多借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如果你一定要一個非黑即白的答案,那我隻能告訴你,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永恒的喜歡,因為現在的我很懦弱很無能,想不到跟你一起冒險的退路是什麼,所以我絕對不會去做選擇。希希,你不會理解每一次偏離軌道都飽嘗惡果的感覺,這就是我從小到大經曆的人生。你覺得我是僞君子也好,龌龊之徒也罷,我都接受。”
“你就是不喜歡我。徐清榆,你何必解釋這麼多,反正你都要走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躺在我的黑名單裡,我不煩你,你也别來招惹我,明面上我們做一對相親相愛的兄妹,走你所說的安全的路,私底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就當我從來沒犯過賤。”裴希是笑着說這些話的。說完她驚訝自己的口條怎麼變得這麼幹脆利落,真是長進不少。
都說事不過三,這已經是徐清榆第三次拒絕她了。他倒是比前兩回顯得更真誠,可還是老套路,把路掐死,卻不把話說絕,才十八歲的年紀就已經展現出玩弄人心的高段位了。
裴希的成長也是肉眼可見的。她多少能看透徐清榆的搖擺,但也能明白他的真心像黎明的霧氣一樣稀薄。
有些人天生擅長用理智做殼,長一副傲慢的軀體和一顆空心,再用自私和卑鄙引導塑造他的愛慕者。
她似乎都懂,隻是身陷迷霧。
徐清榆意識到無法理解他的裴希想法越來越偏執,内心的陰暗面在黑夜的浸染下隐隐作祟。他隻是要走一條正确且安全的道路,卻不能允許她不同路。他的實驗遠沒有結束,他不能割舍裴希對他的依賴和這份他自認為可控的暧昧。
他是在情急之下,抛出一顆精美卻空洞的糖果。
他對裴希說:“給我一年的時間好嗎?等你成年的那一天,我重新告訴你答案。”
一年之後,當裴希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放下自尊去求證這個答案後,才回神意識到,其實她的純真早就耗盡在一年之前的這個夏夜。
這個夜晚,最大的主題就是徐清榆在他離席之前精心鑽營的一場騙局。
這晚過後,裴希把徐清榆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隻是放出來,無法再像之前那樣跟他親密相處。
他們倆正式如同一對成年人一般,把心理博弈擺在台面上較量。
當徐清榆得知裴希的内衣是徐菲菲收錯放在他床上之後,裴希對他污蔑自己的懲罰是讓他給自己買一條睡裙。款式由她挑選,她要求他不許網購,隻能去店裡買。
一天之後,裴希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指定的那條睡裙和一張小票整整齊齊地放在她的床頭。
她沒有告訴徐清榆她的尺碼,裙子拿起來比劃一下,卻是正正好好。
某個傍晚,徐清榆在裴希的房間裡給她講完題,在草稿紙上寫上他學校和公寓的地址,以及一串紐約的電話号碼。
裴希開玩笑說:“你是希望我去查崗嗎?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去的。”
“如果你想見我,寒假可以來。”
“我高三了,寒假隻放七天。”
“你真的不打算去美國念書嗎?”
“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或許國外的環境更适合你。”
“你要是說去了國外天高皇帝遠,沒人管我們倆,我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說不定還會有一點動心。”
徐清榆不再接話,他取出裴希相框裡的一張大頭貼,塞進自己的錢包裡,離開房間。
這場較量由離别上演而終止。
那天清晨,裴希故意賴床,沒有跟徐菲菲和老裴一起去機場送徐清榆。她起床時看見書桌上放着一張銀行卡,打開手機,徐清榆給她留言,說卡裡有一筆錢,她可以用來幫助知夏,也可以自己花,随她開心。
除此之外,沒有别的交代。
徐清榆要先回父親家待一段時間,之後才飛紐約。徐菲菲和老裴當是正式送行,前一天晚上跟他談到半夜,裴希坐在沙發上打瞌睡,聽見徐菲菲不停叮囑他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頭一回覺得徐菲菲是個愛唠叨的媽媽。
老裴問裴希有什麼要跟哥哥說的,她搖搖頭,說他是紐約,又不是去無人區,隻要有信号,想聯系随時可以聯系。
握着銀行卡,裴希有些木然。她安慰自己,這個告别真實惠,幫助她大發橫财。她洗漱完,換上漂亮的裙子,拉着大陶小陶去巷子口的自動取款機查詢卡裡的金額。
這是一筆能讓知夏安穩讀完大學四年的錢。
加上之前徐菲菲給的八萬八,裴希實打實成了富婆。小富婆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投資潛力股陶知夏。
陶栀曉問裴希:“你哥哥走了,你心裡就一點也不難過嗎?”
裴希反問:“要怎麼才算難過,那不成要我哭一場。走就走呗,日子還能不過了。”
一個月後,應羽嘉也要走了。裴希趕去機場送她,應羽嘉故意拿出手機拍下合照發給徐清榆。
裴希看見這張照片的時候才想起來,她跟徐清榆竟然連一張像樣的合影都沒有。想深了又覺得自己矯情,他隻是離開家,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天晚上,老裴竟然也提起這茬,說徐清榆在的時候,他們應該去拍一張全家福,和徐菲菲一商量,說等寒假徐清榆回來的時候去拍。
裴希順嘴問:“他寒假回來?”
“他沒跟你說?”
裴希從來也沒問過。她不問的事,徐清榆從來不說。
臨睡前,裴希翻了翻她跟徐清榆的聊天記錄,自他走後,他們一共說過三次話,每次都是他主動。
裴希默認給他一年的時間後,他們自然而然地弱化了日常相處裡的兄妹感。副作用是,沒有了兄妹關系當擋箭牌後,裴希再也找不到恰當的心情去維系自己的主動。她既想讓自己看起來是驕傲的,無所謂的,同時也在心裡麻痹自己,告誡自己要耐心等到十八歲,切記輕舉妄動。
那個夜晚,踮腳朝他靠近的那個舉動是以一種很愚蠢很丢臉的姿态上演的。
林文隽去紐約處理公務,和徐清榆一起出發。去機場的路上,徐清榆給裴希發了一條短信,說他要走了。
裴希下午犯困,從三點睡到晚上六點半,看見這條消息的時候天色将晚,卧室裡光線暗淡,家裡隻她一人,耳邊除了空調發出的微弱噪音,沒有任何聲響。
徐清榆的這句話猶如芥末滴進檸檬水,在她低落的身體情緒和生理情緒的夾擊之下,成為一顆兇猛的催淚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