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垂淚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個戲精,越想越難受,越難受越要想。
徐清榆等了四十分鐘,裴希也沒有回複。期間他找了三個借口離開林文隽的視線,以為裴希會給他打來一通電話,但裴希始終不為所動。
眼看着登機時間将近,他站在貴賓室外又給裴希發了個條消息。
手機震動一下,裴希點開,徐清榆又說:我會想你。
我要走了。
我會想你。
暧昧至此,也說不出口一句喜歡。
裴希帶着嘲諷的心态打通了他的電話。
“喂,希希……”
徐清榆的語氣溫柔卻急促,成為這個孤單的傍晚,裴希耳邊響起的第一個生動的聲音。聽見這聲“希希”後,裴希的脆弱被催化,分離的難過找到了具體的心理依托,她哽咽着問徐清榆:“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又來招我了是吧。”
“希希,你哭了嗎?”
“我沒有!”
“是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淚,所以那天才不去送我的嗎?我真嫉妒應羽嘉。”
“你閉嘴!”
“好,我不說了,聽見你的聲音就好。那我挂了,你去擦擦眼淚吧。”
“徐清榆……”聽見徐清榆要挂電話,裴希突然繃不住了,“你看到我這樣很得意對吧,你就是希望我在意你,希望我舍不得你。”
“我沒有跟你玩誰輸誰赢的遊戲。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隻是我需要時間。希希,你要我怎麼說你才能開心一點?”
“你說你也舍不得我。”
徐清榆照做,“我舍不得你。”
“你不要敷衍我。”
“我沒有。我一直在等你給我打電話,你到現在也沒有跟我正式道别。”
“你需要這種虛僞的道别嗎?”
“我隻是想聽一聽你的聲音。”
“你隻是想看我狼狽!”裴希終于繃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徐清榆,你明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也明知道我要的你給不了,可你總是要來撩撥我……”
“我沒有。希希,你别哭,别哭好嗎?你現在要我做什麼,隻要我能做到,我都答應你,你别哭好不好。”
“我要你别走,你能做到嗎?徐清榆,我還沒高考完,你怎麼能走呢,你不是要監督我學習嗎,不是希望我變成一個完美的人嗎,這些我都沒有做到,你就這樣走了,我肯定會懈怠……我求你了,不要去美國,美國太遠了,我會抓不住你的,我求求你,别走,好嗎?哪怕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隻要讓我能每天看到你,求求你,不要走……”
“對不起,希希,我不能不走。”
求求你和對不起是最遺憾也最無情的一組詞語搭配。剩餘的十七歲的夏天,這六個字在裴希的心裡紮了根發了芽,長成現實的荊棘。
其實她明知道事情已定,她的挽留根本不會有任何結果。隻是這六個字太能概括她和徐清榆的關系。
她一直占下風,一直卑微,一直在祈求和等待,而他輕描淡寫,一句抱歉就可以終結所有的過去,随後再風淡風清地扔一根火柴至她的心裡,利用她的放不下,挑起一個新的輪回。
之後的一年,裴希戴上了她的第一張面具。一方面是高三備考壓力巨大,她強迫自己該放下的要放下,該專注的要專注,徐清榆這個名字順理成章地退回至那道安全線之後,另一方面,距離和時差在她跟徐清榆之間形成一道自然的隔離屏障,徐菲菲和老裴不再為他們的疏遠而感到憂心。
當徐清榆熱心監管她的學業時,她會拿出他找不出破綻的勤奮刻苦人設。學習之外的話題,他想聊,她也願意應付,但隻是應付。
她對徐清榆的态度像一杯50度的溫水,不像過去好的時候那般熱情,也不像冷戰期那樣故作淡漠。她越來越懂得收和放的尺度。
寒假徐清榆失約,沒有回國。裴希的反應淡淡的,在徐菲菲的視頻裡跟他說了聲新年快樂。
大年初三這天,徐菲菲的哥哥,徐清榆的親舅舅來家裡拜訪,偶然提到他在一個生意場合裡見到林文隽助理的事情,裴希聽了一耳朵,聽見舅舅說林文隽疼兒子,每個月飛一趟紐約去看徐清榆,可徐清榆三回有兩回都躲着,僅有的兩次見面,父子倆連一頓飯都吃不完就不歡而散。
舅舅問:“他助理跟我說這些,難道是希望我給你傳話,讓你這個當媽的跟兒子好好談談?不過要我說,你用不着操這個心,父子一脈相承,清榆雖然姓徐,可行事做派哪有半點像我們徐家人……”
“希希,你去找栀曉玩吧。”聽到這裡,徐菲菲急聲支開裴希。
裴希前腳剛出門,聽見舅舅繼續開口道:“我估摸着是清榆這孩子認清他爸爸的嘴臉了,這才開始叛逆。你說他要是知道當年你是因為林文隽背叛,林家又利用一切手段霸占他的撫養權,才讓你選擇母子分離,恐怕往後,他連林家也不會認了吧。”
“那總歸是他的爸爸。以我當年的情況,給不了他這麼好的生活條件和學習資源。”
“有錢就是好嗎?我就最讨厭林家人動辄拿錢說事的做派,你還記得清榆十五歲那年,媽病了,快不行了,我喊他回去看一眼外婆,他是怎麼做的,他竟然轉了幾萬塊錢到我卡裡……我們缺的是錢嗎?你說說,這不就是林家耳濡目染的結果嘛,隻認利益,不講情分。希希還知道為她這個半路外婆掉三天的眼淚呢。”
徐菲菲從來不提林家的事,徐清榆也隻提過隻字片語,裴希對林文隽的印象大多來自于猜測。
背叛這個詞讓裴希有了新的認知,同時得到舅舅不喜歡徐清榆和林家人這個訊息。
她理不清頭緒,也不知道該如何求證一些實情,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如果媽媽對林文隽這個前夫深惡痛絕,那她必然要跟媽媽同一立場。
備考的關鍵階段,裴希無暇再去顧及其他。默契的是,徐清榆也疏遠了她。他們每周隻在家庭群裡問候對方,私底下沒有任何聯絡。
直到高考結束,裴希成為脫缰的野馬,徐清榆才又重新拉緊手中的缰繩。
裴希再見到徐清榆,是和陶栀曉瘋玩不歸家的一個夏夜。已經拿到錄取通知書的裴希和陶栀曉,幾乎開啟了嶄新的人生,從前不敢嘗試的娛樂項目,她們通通玩遍,這晚不想回家,是因為結交了新朋友。
徐清榆出現在這個玩劇本殺的店門外時,裴希正和她們的新朋友複盤剛剛那個本子的關鍵情節。她講得興緻昂揚,在陶栀曉的提醒下才看見這個一年未見的人。
她停在原地,隔着幾米的距離打量徐清榆似乎未變但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的臉。
徐清榆也耐心審視她輕熟的行頭和嘴上不明顯的唇膏色澤。
陶栀曉激動地沖過去跟徐清榆打招呼時,旁邊的朋友問裴希:“這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裴希即刻否認,“家裡人。”
徐清榆被幾個女孩圍着要微信,裴希等得不耐煩的時候拉着陶栀曉先走一步。
陶栀曉:“我還以為他暑假也不回來,竟然就這麼回來了,太好了!剛好明天是你農曆生日。哎呀你走慢點嘛,等等你哥呀……”
直到進了家門,徐清榆才算正兒八經地抓住裴希,找到跟她獨處的機會。
裴希邊上樓,扯着嗓子喊媽媽,徐清榆攔住他的路,倚在樓梯扶手上指了指自己的表盤,“一點了,你每天都這個時候才回家嗎?”
“你用什麼身份管我?”裴希逼近徐清榆一步,低頭看他的表盤,“一點了啊,那我豈不是已經十八歲成年了。”
“生日快樂。”
裴希凝視認真送祝福的徐清榆,“你趕在這時候回來,就為了說一句生日快樂?”
“你還想要什麼?”
裴希甜美地笑一下,“一年沒怎麼好好說話了,你就沒什麼悄悄話要跟我說嗎?待會兒你來我房間,我們倆慢慢聊。”
***
醉酒的這一夜,不知是夢還是回憶,徐清榆清晰地記起了裴希跟他說悄悄話的那一幕。
當裴希掀開他一年前給她買的那條睡裙,雙手攀上他的脖子時,他人生第一次被不可控的觸感侵襲,就在他跟自己的理智糾纏的瞬間,裴希更進一步,柔軟帶香氣的唇瓣貼了上來。
他沒有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