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長字,你注意看這筆畫,都是橫平豎直,往左下角的叫撇,往右下角的叫捺……”小六一邊寫,一邊口中解說。
相柳聰明絕頂,過目不忘,小六解說完一篇詞之後,他便理解了個中的變化原則,甚至能照着寫得有模有樣了。
“這篇是什麼詞?”
小六唇邊有一絲笑意:“當年我隔壁有個姓蘇的老頭子,愛吃又愛喝,三不五時就要拉着我研究新菜式,跟我賣弄他新寫的詩。有天晚上他又在外面跟狐朋狗友喝到大半夜,回去的時候家裡人都睡着了,沒人給他開門,于是他就賭氣在牆上寫了這首詞,然後在我家借宿過了一夜。第二天,别人看了那詞,都以為他離家出走了,大驚失色到處找人,他卻在我家呼呼大睡到日上三竿。”
相柳不禁也笑了起來。
“不過我倒是很喜歡他寫的這幾句!”小六拿起羊皮卷,指着上面的後半段給他讀。“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毂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相柳心頭一震,看向小六,隻見她面色無奈中仿佛又帶了一絲凄然。
“這幾天我過得很快活,相柳,謝謝你!”
小六拿出一枚玉簡遞給他,又道:“你說想學新文字,我便把《詩》都用新文字重寫了一遍,你拿去對照着看,學完之後,大緻就應該都會了,不懂的地方你再來問我。”
這幾天她無事的時候就在刻玉簡,玉簡錄入極快,唯一就是對精神力消耗大,幸好她現在精神力足夠強,幾天下來,便把數千篇的詩都用新文字錄完了。
相柳的面色有些沉,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别不高興,我不是不想教你,而是……”小六頓了頓,換了個溫和點的說辭。“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開清水鎮,未雨先綢缪罷了。”
“你若是擔心那人對你不利,我替你把他殺了就是。”相柳怫然不悅。
“别!”小六一驚,陡然想起來這兩人每次見面不死不休的勁頭,大覺頭痛。“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帶頭打傷我的那人叫軒,我要你答應我,如果将來你有機會殺他的時候,放過他三次。”小六肅容正色道。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打傷你,你還這麼關心他?!”
“我不喜歡他,但他家跟我父母那輩有些淵源,看在我的份上,你放過他三次,此後我便不再過問了。你能答應我嗎?”
“若是他要殺我呢?你也會這麼緊張嗎?”
“他想殺你并不容易,如果我知道,我也會竭盡全力阻止他。”小六道。“我不希望你受傷,更不會看着你死。”
相柳臉上的寒意這才消退了下去,沉默一會,問道:“你想好了嗎?九命相柳的承諾不是什麼時候都能拿到的,你用掉了,日後再想拜托我什麼事,可就沒這麼好商量了。”
“我确定,這是我欠他的一個人情。”
“好,我答應你。”
這一晚,兩人都異常沉默,相柳坐在案前看文書,整個人散發着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小六在榻的一角裡縮成一團,注視着不遠處的相柳,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靠近他的欲望。
相柳對她的溫柔愛意已經如此明顯,她自然不會還像個白癡一樣假裝一無所知。隻有她自己知道,每當相柳靠近她的時候,她有多想撲上去,抱住他,用力吻他,把他變成自己的唯一。
然而,未來路上的天道反噬是如此之多,即使是已經強化過靈魂的她這次也不一定能扛到最後,到時候相柳要怎麼辦呢?
未來必定還有很多很多違心的事不得不做,如果她早早跟相柳定了情,她又要怎麼向相柳解釋這一切隻是她不得已的演戲呢?站在相柳的角度,那不啻于對他的背叛和欺騙。
前一世,她因為血脈立場不敢對相柳動心;這一世,情況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小六苦笑不已,索性翻了個身,面對牆壁,胸前的熾熱終于也慢慢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