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本以為自己為官半生,博聞廣識,即使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能教他大為震撼。
但好端端的人忽然失憶兩年這種事,他還是頭一回見。
沈相猶豫地看了眼哭累了,正大口喝水的女兒,忍不住小聲問她:“昭昭,你老實跟爹說,這是不是你怕關祠堂,臨時編出來糊弄我的。”
沈懷昭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水壺,看向一臉糾結的親爹,再次與他認真強調道:
“爹,我今年十七了。”
又不是七歲小孩兒,還能怕被關祠堂不成!
沈相忍不住歎氣,算是信了她的話:“你今年十九。”
沈懷昭抿唇笑了起來,咕咚咕咚地把水一飲而盡,湊到坐回書桌後的沈相身邊,讨好的仰起臉:“那爹爹可以告訴我,這兩年都發生了什麼了吧?”
兩年前陛下雖然暴躁,但還算正常,沈懷昭眼光漸深,直覺這裡面有些不對。
沈相晃了晃被沈懷昭喝的一幹二淨的茶壺,無奈地問她:“你連一口水都不留給你爹我,這是一兩句話能講完的事情嗎?”
“那我讓人上壺茶水,再弄些茶點?”
沈懷昭殷切地為沈相研磨鋪紙,聞言立刻就要出門喊人,看她迫不及待的立刻就要起身,沈相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這就是現在就要告訴她的意思了。
冷不丁差點被扯翻,沈懷昭也不生氣,笑呵呵地坐回原處,捧着臉等着親爹補課。
沈相把急匆匆的女兒扯回來,卻沒立刻說什麼,而是又長歎一聲,沉郁的歎氣聲回蕩在陳列空曠的書房中,一時間竟有種孤影長鳴的悲涼。
沈懷昭面色整肅,乖乖地調整了下坐姿,不敢造次。
沈相望着宣紙上一點墨痕,這是他方才在沈懷昭來之前準備落筆的字,誰承想沈懷昭來的太急太快,他一時被擾了清淨,這字也就沒寫成。
沈相仿佛自問自答一般開口:“你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了的事情的?哦對,兩年前的春朝花宴,那時你身邊的芳葉去世,你消沉了好一段時間,然後有一天忽然跑來書房尋我。”
沈懷昭不知道這樁舊事,連忙好奇地追問道:“我尋爹爹做什麼的?”
“你問我如果你打算讓自己名揚盛京,會不會對我,對沈家,有所不利。”
沈懷昭了然地眨了眨眼,她早就猜到是她自己想要這些名聲,今日聽沈相所說,不過是确定了想法。
“然後呢,這和朝中諸事有何關聯?”
發覺話題隐隐跑偏,沈懷昭忙不疊地把他往正事上拉。
沈相無奈地瞪了她一眼,輕斥一聲:“潑猴一樣,着什麼急。我會忘了正事兒?”
“是是是,”沈懷昭趕忙讨好地捧上茶盞,笑的燦爛,“您消消火,繼續說。”
茶盞裡根本沒有水,所有茶水都被面前這倒黴丫頭喝了個精光,沈相深深地緩了一口氣,接過茶盞,算是勉強承認了她的孝心。
沈相腦中飛快翻動着過去兩年的記憶,從中挑一些沈懷昭能知道的,說給她聽:“我起初意外你會來找我,但想想又很正常,那時朝中出了一件大事,由不得我們不謹慎。”
望了一眼面色懵懂的女兒,沈相眼中的情緒收斂,即使了解如沈懷昭,也看不出爹爹心裡的真實想法。
沈相面色泰然,緩緩道:“陛下素日信重,視為仙人的方仙道,給陛下進獻了一位稀世美人,一入宮便獲盛寵,如今已經是陛下心愛的貴妃娘娘。”
沈懷昭皺眉:“一個女人?”
自古以來,皇帝為絕世美女所迷的事情并不少見,沈懷昭相信那位貴妃娘娘有挑動風雲的本事。
但本朝情況又有所不同了,陛下已經年滿六十,不算春秋鼎盛,皇後出身自頂級世家黃家,是陛下發妻且育有太子,二人風雨同舟幾十載,前朝後宮皆有名望。
從前陛下沉迷丹藥時,據說都是皇後娘娘親至太和殿,勸陛下顧惜身體。
陛下是能被皇後娘娘勸動的。
以皇後娘娘對後宮的掌控程度,一位年輕又無子的貴妃撐死了是個寵妃,掀不起什麼風浪。
沈懷昭想不通,陛下和太子眼下勢如水火,連帶着對皇後也大不如前,他們的那位陛下顯然不是什麼情種,現在滿腦子估計隻剩下權力和長生。
她緊盯着沈相,反問道:“陛下能聽她的?”
沈相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如果隻是普普通通一個女人,陛下斷不會聽,但如果那是一個出生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絕世美人呢?”
沈懷昭大驚:“純陰之體?!”
沈相颔首:“其實沒人知道是真是假,但那方仙道這麼說了,陛下也信了,假的也能變成真的,最重要的是,貴妃一年前誕下了皇子。”
沈懷昭語塞了半天才找回聲音:“怪不得陛下這麼針對太子殿下。”
純陰之體有什麼功效,看話本多的都知道,陛下修道本來就修的有點走火入魔,這一加持那還得了。
沈相面無表情地應和:“是啊,所以太子這兩年過得水深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