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珂低聲淺笑了一聲算是回答,眼中神色平靜悠然,顯然未将李媒婆的話放在心上。
這世上數一數二難伺候的人,她都一同生活了那麼久,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鄰居而已,她且避着些就是了。
年末将至,天氣越發冷了起來。
沉珂從小都畏寒,醫館裡的炭火也燒得比别處更早一些。饒是此刻炭盆裡的炭火燒得正旺,她手中還不忘捧着一盞冒着騰騰熱氣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面的沫子,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湯讓整個身子都暖乎乎的,她舒了一口氣。
“娘子,”青兒撥開厚實的門簾進來,她手上提着一小袋烤栗子,“瞧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剛好遇到賣烤栗子的攤販,想着買點給娘子嘗嘗,便買了些。”
一陣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一顆顆圓潤的栗子烤得金黃,透過烤裂開的縫隙,露出裡面油光發亮的栗子肉。
“我這還是今年第一次見呢,那攤販還怪大方,拿了好多給我嘗嘗,生怕我不買似的。”青兒看着沉珂露出十分驚喜的樣子,當下明白自己買對了。
沉珂迫不及待掰開,險些被燙到手,又細細咀嚼了兩口,誇道:“真甜!”
“娘子滿意就好,今日外面可冷了,我回家的時候路過護城河時,看到有小孩在河邊試探,看有沒有結冰呢,這幾日怕就會下雪……”
“下雪?”沉珂擡眸,重複了一遍。
她在南方長大,很少見到下雪,搬來京都也沒能遇上雪景,一直想看看詩中說的鵝毛大雪是什麼樣子,今年竟有機會嗎?在舉目無親的揚州,這兒既不是她的娘家,也不是夫家,隻是她迫于無奈之下的一處歇腳的地方。
“是呀,娘子若是想看,不如再等幾日,我領娘子去河邊上逛逛,下雪的時候湖面白茫茫的一片,可好看了。”
“好。”沉珂應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心中懷着期待,沉珂細數着接下來的日子,她有時候在想冬天也挺好的,有熱騰騰的烤栗子,還有雪景可以等待。
可是她幼時最讨厭的也是冬天。
猶記得六歲那年立冬的時候下了很大一場雪,雪花簌簌地敲打着窗戶,屋子裡門窗捂緊卻仍冷得像個冰窖似的。洛姨娘那時染了風寒、發着高燒不退,年幼的沉珂叫不動管家去為她姨娘求醫,隻能去求安氏。
沉珂頂着漫天風霜,傘也沒來得及打就跑到了正院。鞋襪濕透了沁得她打冷顫,正院管事的大丫鬟攔住她,說是夫人正在用膳,有事等食後再禀告。
六歲的沉珂站在屋檐下等候,她踮着腳焦急地張望,祈禱讓她早點進去。透過通風的窗子,她看到屋子裡的炭火燒得正旺,嫡姐的臉烘得紅彤彤的,安氏抱着嫡姐,父親把小排的肉扯成一絲絲的,正溫柔地一口一口喂着嫡姐吃飯。
雪花不知愁,自顧自下個不停。
膝蓋間的冷像是浸透了骨子裡,從此,沉珂最讨厭下雪天。
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太久遠,久違地想起來之後都快忘了當時受過的委屈了,沉珂立于窗邊,攏了攏身上披着的绛紫色披風,不再回想過去。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唯有活在當下。
忽然,一片晶瑩的白色從眼前飄落,沉珂微微一怔,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伸出手來,一朵小小的雪花降落在她手心,雪花觸碰肌膚的瞬間帶來些許涼意,随即那抹晶瑩悄悄在她掌中融化。
“下雪了,娘子快出來看!”青兒拉着沉珂往外走。
寂靜的街道上,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轉眼間天地就成了白茫茫一片。
就在沉珂沉浸在這如夢似幻的大雪當中時,忽然,她感覺有一道目光正悄悄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微微一怔,随即緩緩轉過頭去,目光在紛飛的雪幕中搜尋着。
甯嘉澤略微一閃,躲開了她的視線。
暮晨拿着一張厚實的大氅從屋裡出來,剛喊了聲“世子”就被甯嘉澤掃了一眼。
暮晨把大氅披到甯嘉澤身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聲道:“天涼,您多穿些衣裳,可别染上風寒了。”
寒冬臘月裡,他們剛從京都趕回揚州,一時暮晨也搞不懂世子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已經是他們往返揚州和京都的第三趟了,等天氣再冷一些,封路之後怕是走不了了。
京都的院子比揚州不知好了多少倍,還有殿下也吃不慣揚州菜,大老遠跑過來受這個苦難道隻為了……
暮晨想起剛才世子立于檐下看那位娘子的眼神,有些勸解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
次日雪還在下,青兒按照約定帶沉珂去護城河邊,許是因為天冷,街上鮮有人影,隻除了河邊上幾個小孩在玩着雪。
兩人各執着一把油紙傘,沉珂靜靜地伫立在湖邊上,身上裹着月白色的狐裘,領口的毛領厚實,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兜住,讓本就在面紗之下的臉更吹不到風了。
“娘子,那兒好像有烤栗子叫賣,我去買一些給娘子暖手。”青兒說道。
青兒追上那賣烤栗子的攤販,想着一會兒娘子吃到這的開心模樣,心裡滿足極了,利落地付了錢,腳步輕快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