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生活總是叫人不習慣的,幾日後,魚寒生問過潮去,浮到海中央一塊堪堪夠坐一個人的礁石上。
東了海廣袤無垠,入目唯有一片藍。往遠處看去,天與海的交界已使人分辨不清。
正如人生不會永恒靜止,海面也不會永遠平靜。
礁石四周不時會有翻起的浪花,大的海浪兜頭而下時,魚寒生從頭到腳都被澆透。
滿頭青絲便濕濕嗒嗒地貼在額頭、臉頰、前胸後背。衣服黏連着身體,臉上流淌着水珠。
魚寒生盤腿而坐,明明運用靈力輕易就能使衣服幹透,也能抵擋海浪,可她隻是坐着。
一次又一次地,在臉上的水漬在烈陽的暴曬下消失後,再度濕透。
“原來,老師叔和妙問師兄他們追求的的是這樣一種感受。”
“寒生,你何必自苦。”妺坦看魚寒生在這裡枯坐了一日,知道是海族族長說的話使她前所未有地動搖了。
魚寒生還有更多的話,卻沒有辦法說出口。但其實,妺坦都明白。倘若真如海族族長所說,那就意味着,若她執意複活,三界會因此動亂。而寒生就成了這一切的推動者。
可寒生在離開秋音寺前的十九年,所聞所見,分明是這世間的慈悲之道。
“寒生,不如我們就這樣吧。”
“怎樣?”
“我不活,也不死,就這樣與你終生為伴,契約也影響不了我們。”
魚寒生沉默了,沒答應,也沒拒絕。
轉眼間,日落月升,海面的金色消失殆盡,月亮落入海底。魚寒生把白天到黑夜的東了海之景盡收眼底。然而這一切,都不曾在她心中留下絲毫的痕迹。
忽然有一刻,巨大的月亮仿佛浮到海面,浮在魚寒生的面前,擋住了她全部的視線。
魚寒生仍然呆滞,以為一切不過是虛幻之景。
直到,從那月中,出現一把長梯。
“這是...”
柳玉激動道:“聖女快快登上月梯!若我猜得不錯,月梯的盡頭就是三界池了!”
聞言,魚寒生輕吸一口氣,有些意外,又期待三界池能為自己解問答疑。
于是搭上長梯。
而後,海的聲音消失了,月亮也消失了。
魚寒生低頭,看到不過到她腳踝的湖面中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不遠處,三座圓亭間以隐于湖面之下的石橋為通道——想離開一座圓亭去往另一座圓亭,一定會打濕鞋履。
可魚寒生隻是立于原地,卻鞋襪盡濕。
四周昏暗,似乎在暮色之中。
這就是三界池嗎?魚寒生暗想道。
湖面忽然變化,将她的倒影掩去,出現海族的殿宇。而後又變成魔殿,從冰墓到通天石柱,再到崖底,最終停留在荒漠中曼珠沙華構成的紅洲。
後來再出現的場景,魚寒生都沒去過,但她卻隐約猜到,大概是妖界和仙門。
變換的最後,停在了秋音寺。
一道笑聲蓦地響起,魚寒生看到三座圓亭其中之一上出現一道蒼老的身影。老人滿頭白發,長長的白眉連帶着白須垂到胸前。
“前輩是?”魚寒生問道。
老人笑道:“你要找的不就是我嗎?”
魚寒生微怔,雖然早有猜測,仍舊有些意外:“前輩就是魔界的大先知?”
大先知搖了搖頭,“如今我隻是三界池的一個供奉者罷了。”隔着湖,大先知遠遠看向她:“而三界池,此刻就在你的腳下。”
聞言,魚寒生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在發覺自己這樣并不能走出三界池後,才略有些不安地止住了腳步。
“三界不過如同一汪池水,倒映着一切的起始、輝煌和沒落,卻也隻是倒映而已。”大先知道:“而我們,立于紅塵之中,不過如同這樣看着水面的倒影一樣,看似世事紛纭,實則看見的始終是自己。”
魚寒生心中觸動,不禁彎身拘起一捧水。
可等她朝手心裡的水望去,卻并非意料中自己的倒影。而是一朵曼珠沙華正于其中傲然挺立。
她有些錯愕地朝大先知看去,手中之水從指縫流逝。刹那間,血色彼岸漫延了整片三界池。
“可誰說,一汪池水就沒有定數呢?”随着大先知伸手,一朵曼珠沙華便從虛影化為實質飛入他的手中:“就像那捧水注定要被你拘起,也注定要從你手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