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巳時了,”裁雲老實道,“過一個山頭就是三清山,吳家村外有客艘,日中時分可去三清江岸等候。長洛郡那黃三聽說主人有求,已在客棧候着了。”
淩昭颔首,上前抱起發愣的宣禾:“走。”
黃三是何許人也?她沒聽過,但從裁雲話裡可知,此去長洛郡與她有關。也是,淩昭怎麼可能就這麼認了,無故帶着她這拖油瓶,他又不是活菩薩。
淩昭一隻手穩穩當當托着她出了屋,宣禾仰頭向上,久未見光,難耐地閉緊了眼,不一會兒,眼前就多出一道陰影,是他擡手替她擋了光。
裁雲跟在半步之外,踮腳看她:“淩昭,這是女娃還是男娃?”
淩昭不理他。
“若那黃三真有主意解了你身上的術法,這小娃娃要丢哪兒去?将她帶回青雲宗麼?我看她毫無靈性,做個外門弟子都差點意思,日後打掃山門拿不動掃帚如何是好。”
宣禾氣呼呼地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地說着他們聽不懂的話,時不時吐個泡泡。她實在後悔,當初綁了這塊話多的破鐵給她掃三日洞府還是少了。
頓了會,淩昭才道:“長洛郡有一戶姓孫的人家,孫老爺膝下無所出,樂于結個善緣。”
“是一年前咱們來長洛郡,順道幫忙除過妖的那孫府?”裁雲聽後點頭,“一方富賈,家境殷實,孫老爺是個善人,也不算虧待了她。”
裁雲往前湊了些,對她道:“聽見了沒?日後你就該進城做個公子小姐享清福去了,遇上我倆算你命好。”
什麼孫府孫老爺,她才不要在山下認個爹!宣禾眉目皺到一塊,裁雲以為她又要打噴嚏,連忙閃身躲開,踩了山路上的一顆石子,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宣禾偷樂。劍靈化人離了主人,隻空有靈力,體魄與常人相當,裁雲這樣的名劍也不例外。别看他樣貌稚嫩,實則活了千萬年,少有入世的緣故,心性還不及她一個五百歲的小姑娘成熟。
淩昭說:“好好行路。”
裁雲爬起來拍拍衣袍,悶聲道:“是。”
除他們外,三清岸邊已有人在候船來。
淩昭一個氣度不凡仙姿玉質的青年人,懷裡抱了個吃奶的小娃娃,身側還跟着個個頭不高的少年人,叫人摸不清其中關系,尤其惹眼。
有人側目看他,他坦然站着,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愈加大膽。及至上了船,他嫌客艙内吵鬧,抱着宣禾坐在船尾,能聽得見裁雲在裡頭聊得歡暢。
“我看幾位生得仙風道骨,不像鄉野中人,可是長甯門來的高人?”
裁雲自謙道:“尋常生意人罷了。”
“外頭那位?”
“是我兄長。”
“他抱着的是?”
“是……”裁雲沒撒過這謊,想了一陣,橫豎日後沒交集,便道,“是我侄女。”
船尾二人皆是一僵。
客艙裡,掀了布簾,看着淩昭背影躊躇不前的那姑娘收回步子,默默低身回去了,裁雲觑她一眼,虧他機警。
萬裡清江萬裡天,一村桑柘一村煙。順着東流而下,兩岸青山漸漸低矮,江面越發開闊,碧波萬頃,浩浩湯湯。
淩昭望着江面,不知在想什麼,直到衣襟被宣禾扯得散亂,才低頭看她。
宣禾又嘤嘤哭起來,淩昭翻找出水囊喂她,她偏頭不吃,他不明所以,直到一個大娘聞聲走出船尾,指着他懷裡的宣禾說:“這船上暈的很哩!你将你閨女豎着抱起來看看。”
淩昭照做,宣禾果然不哭了,隻是不知為何,在他衣襟上吐了口奶。
大娘又向他傳授了些育兒經,瞧他聽得認真,說完便滿意地回了,話裡遺憾他年紀輕輕就有了娃,一表人才卻做不成她女婿,可惜可惜。
宣禾胃裡翻江倒海,還是忍不住分神,心說大娘你有所不知,他這一把年紀,給你當老祖宗都不為過。
一路無話,三人恰在日中趕到長洛郡。東風入律,盛世清平,中土大地熙來攘往,入眼皆是繁鬧之景。
宣禾提心吊膽地被帶到了一處客棧中。
天下奇人異士頗多,她雖信得過唐珂,卻也不敢确信世上無人能破他的術法。
然而幾人在客棧中得見的不是那黃三道人,而是他的小徒弟。
淩昭一踏入門檻,即見一名身着道袍玄色道袍的小童迎上前來,畢恭畢敬道:“淩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師父被師祖臨時召回觀中了,留我在此代為接引。師命難違,公子見諒。”
裁雲不滿:“不是說好了……”
“裁雲。”淩昭叫住他,謙和道,“無妨,黃道長何時能來?”
“明日便可。”
淩昭點頭,将人送走。
裁雲嘟囔:“又要多等一日。”
“有求于人,還能依着你的性子來?”淩昭這事主倒是一點不急。
宣禾緩了口氣,隻覺這劍靈還是這麼不懂事,不通人情随性而為,人與器靈的區别大抵在此。
此時,離去多時的黃三也趕回了白雲道觀。
他那老師父閉關百年,即将行滿功成,駕鶴成仙。已久不示人,今日突然出了口氣,必是有大事交代。
黃三撩起道袍,跪于靜室之外:“師父急召徒兒是為何事?”
靜室外,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近日,可有一青雲宗弟子尋你解惑?”
“師父神機妙算。”
“不可。”
“師父?”黃三為難,“此前那位淩道友助我除過妖邪,如今他有事相求,我……”
“為師暗窺天道,此人命數非凡。你此番作為将改他運道,讓他逃了命中劫數,有違天命。如若他問起什麼,你一應道不知便是。”
黃三聞言變了臉色,鄭重應下,叩首離去。
客棧這頭,淩昭抱着宣禾坐于二樓客間,底下堂中立着一說書先生,手捧書卷,口若懸河,從開天辟地說到了萬年後的今天,宣禾聽得昏昏欲睡。
直到底下提起“燭蠡”二字,她猛地來了精神,豎起耳朵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