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營帳。
南榮旌牽着蘇矜矜的手出現時,大家臉色都不怎麼好。
宋星越之前是隐隐約約察覺到些苗頭的,故而沒有表現出太大震驚。
隻是現在的情況他有些看不明白。
明明他去的那天晚上矜矜還一副要跟他撇清關系的樣子,怎麼轉眼間就這樣了。
年輕人的事還真是瞬息萬變啊。
蘇無淩盯着許久未見的自家女兒。
再看看旁邊這位眼角眉梢的喜悅掩都掩不住的魔族少主,額角青筋抑制不住狂跳。
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他緊緊盯着南榮旌,眉目間好似要冒火。
雖然極力克制,免得自己上手去将兩人拉開。
但又實在擺不出一個好臉色,隻能眼不見為淨。
天殺的狗賊。
這是他對南榮旌的第一印象。
僵持許久,是南榮旌先開的口:
“兩位将軍,我是遵守承諾來還人的。”
?
幾人頭上齊齊冒出大大的問号。
您這說的是人話嗎?
蘇矜矜皮笑肉不笑,從嘴裡擠出幾個字:
“你是在搞笑嗎?”
覺得有點丢人怎麼辦?
宋星越眼睛瞪得極大,他不着痕迹得多看了南榮旌兩眼。
有點懷疑他被奪舍了。
這人在流光劍宗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溫和有禮、進退得宜,但一直都冷漠疏離,有那麼點高高在上的範兒。
師兄弟們一開始也看不慣他擺譜的臭樣子,但後來也慢慢便習慣了。
他是第一強者關山月的徒弟,跟着師父生活在雲夢澤,也沒個同齡人朋友,少年天才有點脾氣是正常的。
再加上他雖然不愛搭理人,但實力人品沒得說,慢慢還是有許多弟子将其視為榜樣。
當然,身份曝光之後大規模脫粉也很慘烈。
在師父他老人家嘴裡,牧老前輩是個無恥自大的幼稚鬼。
跟南榮旌裝出來葉無思的性子完全不搭,為此師父還心傷許久。
寰天境場外的那次圍剿,南榮旌展示出來的實力讓衆人真真切切體會到了獨屬于魔族少主的狂傲。
他也在不斷刷新宋星越對他的認知。
當然,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如今他的表現來的震撼。
怎麼說呢?
有種匪夷所思的割裂感,給人感覺很不真實。
他好像是在故意這麼說,将矛頭轉到自己身上,緩解矜矜的焦慮。
宋星越看了眼蘇矜矜,無奈歎氣。
他們這些最親的人留給她的傷害太多了。
所以如今面面相觑沒有話說,還得靠一個外人來打破僵局。
甚至她明顯是比較偏向南榮旌的。
宋星越心裡很不是滋味。
有種自己辛辛苦苦養的花被人連盆端走的無力感。
蘇無淩之前不知道南榮旌是什麼樣的人,但他讨厭南榮恒。
覺得那老小子的兒子也不是什麼好貨。
如今來看,果然是這樣。
這人怎麼有臉說這樣的話?
你見過誰家還人是牽着手還的,這是要将女兒還給他們的意思嗎?
怎麼看都是臭小子欺騙無知少女。
還厚顔無恥。
幾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隻有全素仍舊淡淡的。
聽了南榮旌的話,她淺淺笑了一聲:
“南榮公子果然十分遵守承諾,救命之恩我們謹記于心。”
她好像十分平靜地接受了蘇矜矜送她的大禮,完全沒有任何憤怒情緒。
蘇無淩滿心焦慮,頻頻向她使眼色。
但幾乎全都被全素無視,他隻能一個人幹着急。
這種反應是蘇矜矜完全沒有預想到的。
或者說,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母親。
兩人之間相處的日子原本就極少。
這麼些年來。
父親會時常給她捎信,送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兒。
偶爾幾次碰面,也會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但母親不會,她一直都冷冷的。
除了關心她的修為,就是囑咐她要聽師父的話,别到處亂跑。
母女兩人坐在一起,往往相顧無言。
就像如今這樣。
蘇矜矜一直是有怨氣的。
這種怨氣在他們帶走宋星越而把自己留下的時候達到頂峰。
她甚至一度覺得,他們之所以帶走哥哥是因為擔心他被自己的胡攪蠻纏影響。
記憶覺醒後,她對自己的感情又有了不一樣的感知。
扪心自問,除了怨恨,大多是難過。
可能是對得不到愛的一種執念。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回過父親的消息。
至于母親,從始至終都沒多說過半個字。
可能吧,可能她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天賦不暴露。
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她肩上承擔的使命。
外公與舅舅的期望都壓在她身上,作為人族主将,她分給家人的關心難免會少很多。
蘇矜矜曾經妄想通過這些條條框框的理由說服自己,可惜一直沒能成功。
她還是恨,還是怨。
即便知道她的選擇沒有錯,但總是無法輕易原諒。
所以如今,她就像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一樣,看着他們交涉。
而且她知道,在母親心裡,擺在第一位的永遠是軍務。
“人妖兩族結盟的事情南榮公子知道吧?”
全素突然換了個話題,之前的事情被她不着痕迹揭過,饒是南榮旌都頓了一下。
他立刻看向蘇矜矜,見她一臉果然如此的傷感神色,清淩淩的眸子瞬間失去神采。
南榮旌沒說什麼,隻能緊緊攥着她的手。
再次開口,他已經恢複了那種冷漠的态度:
“帶走矜矜是我沒提前打招呼,您與賀蘭阙結盟也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我覺得您可以再考慮一下,此時與妖族結盟絕非良機。”
看他這樣,宋星越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舒爽了不少。
還是如今這副樣子看着順眼。
“哦,為何?”
全素正襟危坐,看向南榮旌的眸子中滿是審視與防備。
多年戰場拼殺練出來的氣度使得她不怒自威,氣勢淩然。
但南榮旌沒有絲毫退卻。
他直直盯着全素,漂亮的眸子中盈滿殺意:
“因為他們失蹤的少主賀蘭灼已經回了妖界。
您猜,妖王會更偏向誰?”
“賀蘭灼?”
殿中幾人齊齊驚訝出聲。
賀蘭灼,這是一個許久沒有出現在人前的名字。
全素擰眉:
“消息準确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的确應該重新審視如今的局勢。
賀蘭灼跟賀蘭阙不同,甚至跟妖王都不盡相同。
他是鳳族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子孫,自嶄露頭角之初便明明白白昭示了自己的野心。
如果不是涅槃時出了問題,妖族早就跟其他兩族撕破臉皮了。
關于選擇,毋庸置疑,妖王會選賀蘭灼。
甚至整個妖靈境子民都會選賀蘭灼。
賀蘭阙雖然有進步,掌握了軍權,還在一步步涉足内務。
但比起他哥哥留下的威望,仍舊遠遠不夠。
賀蘭灼消失三年之久,妖王都沒能成功另立少主,由此可見妖靈境人對賀蘭灼的忠誠度。
“賀蘭阙肯定已經得知了消息,您猜……他會如何選擇?”
南榮旌臉上挂着嘲諷的笑,緩緩補充:
“無論他做什麼決定,人族還是不要淌這一趟渾水的好,您覺得呢?”
如果他還是當年那個躲在哥哥羽翼下混吃等死的妖族二公子,那他大可以打道回府,繼續他閑散富貴的日子。
看在一母同胞的份兒上,賀蘭灼應當不會為難他。
他能繼續做玩世不恭的矜貴公子,背負酒囊飯袋的罵名逍遙一生。
或者在他哥哥手下讨生活,成為一個終究會被忌憚的肱骨之臣。
總歸,與人族的結盟隻是有了個名頭,具體的事情還什麼都沒做。
現在,自己還完好無損将人送了回來。
開戰的先決條件已經沒了。
一切還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美好。
他回去也不算太丢人。
但如果。
他已經漸漸生出野心,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想一輩子仰人鼻息過活。
那他就更需要立刻離開邊境,回到妖族權力中心的漩渦中。
去争人,去奪權。
免得妖王的心偏的太過厲害。
趁着一部分老臣左右搖擺、舉棋不定之時為自己争取更多籌碼。
總之,無論他如何抉擇,與人族結盟這件事都是他第一個必須要放棄的。
至于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就要看他能不能在這一場奪權戰中勝出了。
全素緩緩點頭,他分析的沒錯。
賀蘭灼出現的話,妖界局勢一定會發生變動,首當其沖便是這次結盟。
賀蘭阙很快就會撤離。
矜矜被完好無損送回來,他們的确沒什麼結盟的必要。
未來如何,還要看妖族内部發展。
而這已經跟他們沒什麼關系了。
頂多是賀蘭灼上位,到時候三方情況會更棘手一點而已。
而且,賀蘭阙也不一定就沒有機會。
根據她多日來的觀察,這位妖族二公子絕不僅僅是外界所傳的草包。
他是個有大智慧的孩子。
如果妖靈境最終能落在他手裡,雲川大陸定會呈現另一種情景。
再者,賀蘭灼沒有出現的時候,妖靈境衆人會一直念着他的好。
即便日後賀蘭阙上位,也會被拿來時時刻刻跟那個消失的哥哥做比較。
成為橫亘在君臣之間的一根刺。
但賀蘭灼他出現了,那兩個人就重新站在了相同的起跑線上。
三年,妖靈境不可能沒有變化,賀蘭阙也不可能毫無作為。
人的記憶是會淡化模糊但也是會過度美化的。
過往留下的印象完美無缺,有時候也會變成另一種枷鎖。
全素看着南榮旌,面上嚴肅的神色緩和了些許。
隻是兩人牽着的手總歸有些礙眼。
她極不熟練地扯出一個笑,一步步走到蘇矜矜面前,伸手摸她的頭,語調沉穩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