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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其罪三十八 · 退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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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過了正,紅輪始向西沉。待裴鈞與姜越再度乘車折返城南,天色已近晚飯時分。

進了城中,裴鈞陡然在城卒查檢的嘈雜聲中回了神來,這才驚覺自己竟一路無話,不免回眼看向一旁姜越,卻見姜越隻是靜靜坐在他身邊望向他,目光沉靜,半分不耐也無,而那露出面具的雙眼裡,又确然盛着與他同等的躊躇。

共同目睹李偲哭父的慘烈後,此時他二人心中各有何思是心照不宣的。若說裴鈞想見的更多是他前世于李氏一案中行差踏錯的與今生此案中陰差陽錯的,那麼于姜越而言,未能如裴鈞一般擁有往後十年歲月的沉澱與明悟,他思慮更多的,自然就隻是眼下所能感知的境狀,和不遠的将來中快要發生的樁樁事情。

裴鈞見他難得消沉,便稍稍打散神思坐直了身,攥着他手拉他一把:“都走到這兒了,要不你跟我去明月胡同吃個鍋兒?”

姜越心知裴鈞是想勉力寬慰他,可他定定注視了裴鈞片刻,卻還是搖頭答:“今日出府已是冒險,眼下我複生未舉,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由是裴鈞便也點頭,應下先送他回晉王府去,也姑且聽了他一句勸告,預備早些回府歇息。

天際漸起的霞光燒灼雲層,日輝漸淡,待馬車到了晉王府外圍的一處僻靜民居,夜幕已臨。

姜越下了車,立在民居門前的黃紙燈下目送裴鈞的車馬調頭。裴鈞在車中掀簾看回姜越立在門前的身影,此時雖瞧不見姜越面具下究竟是何神情,卻可輕易察覺姜越周身散出的憂慮。

他擱下簾子作想一二,歎了口氣,出聲叫車夫稍等,起身下車向姜越走去。

姜越見他折返,微微一愣道:“怎又下來了?”

裴鈞上前拉着他兩步跨入民居的門檻:“我怕你一個人想不通,自個兒瞎難受。”

姜越無奈被他拉進了院門,聽言立在前庭苦笑:“今日之事,見者難過才是人之常情,我靜靜便好了,倒是你熬了一整宿,還是快些回去休息罷。”

“要是就這麼扔下你回去,我才是整宿都要睡不着了。”裴鈞擡手替他摘下面具,湊近他細細端詳,“想什麼呢?真不想同我說說?”

姜越看向他目光一搖,猶豫一時,垂下頭去,待轉身再往裡走了兩步,才低聲歎:“我是一路在想……李氏此案,是鬧進京城叫我們看見了,才好歹算是替李偲和冤民伸了冤,可普天之下,又還有多少個李家我們看不見?若真如李偲所說,李存志一死是堵了天下人喊冤的嘴,那這一朝上下的腐敗積弊,往後又怎麼能讓我們知道?而我們若是不知,又何提能将之革除?”

裴鈞跟着他往前走了兩步,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停下來問:“你是怕……這天下就算換了個腦袋,也還是動不了身子?”

姜越回身看向他,眼神中有難得的一絲彷徨:“你不怕麼?”

裴鈞坦然望向他:“我自然也怕,可姜越,若這天下連腦袋都不換,其臃弊之身,豈非更沒有一掙之望了?”

姜越凝眉走到廊前闌幹處坐了,仰頭問他:“那頭和身,究竟孰重?”

裴鈞稍作沉吟,慢慢上前坐在他身邊道:“我以為此二者不當論重,而應比輕。”

姜越皺眉:“何謂輕?”

裴鈞答:“自然是兩權相利取其重,兩害相較取其輕。”

姜越聞言目光一醒,聽裴鈞又道:“你想想啊,姜越,人之五體若有弊病,膿瘡一剜、腐肢一砍,照樣能夠活下去,可要是腦袋裡生膿長瘡了,卻是整個人都無法可動,又何提動手剜除弊病?如今我朝兩害俱占,朽臣指望着天君昏聩來蠅營狗苟,若隻是一味剜除這些個膿瘡,朝政是不可能從根本上肅清的,而如若無法立其根,自然也無法育其葉,這麼看來,你認為此二害孰重孰輕?”

姜越了然:“自是昏君之害尤甚朽臣。”

“這道理實則就這麼簡單,可我是多少年才明白過來呀……”裴鈞搖頭自嘲,啧啧望天一歎,“你說蔡延和張嶺都那麼大年紀了,又該比我多悟了多少年,他們又真會不知麼?”

姜越目光一痛,斂眉低沉道:“怕是未必。”

“所以啊……”裴鈞扭頭看向他,“他們看似革新政事,實則隻是故意避重就輕,就算嚴饬吏治對朝臣喊打喊殺了,于姜湛這群龍之首卻絕無半分觸及。如今既有李氏受張家法度身死,他日自也有鹽民因蔡氏之政作亂。有了他們橫在朝政之上,便如臃痹迫于咽喉,上聩神志,下制形骸,唯有淩駕其上,才可一舉将他們鏟除。而放眼朝中能成此舉之人,唯有你了。”

說完他擡手拍拍姜越膝頭道:“如此一想,你心裡可有通透些?”

他的話似一把齒格分明的銀梳,把姜越一腔紛雜瑣碎的思緒梳成了一道道細軟卻堅韌的綢絲,化作結實的繩索,将姜越腦中偶然動搖的一個個念頭又穩穩拴實了。姜越垂眼看着他扶在自己膝頭的手,眼光描摹他指間分明的輪廓,漸漸擡手覆在他手背上,舒出口濁氣來,扣握住他溫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頭。

裴鈞見他安和下來,也松下口氣,便拉過他同他抵額相對,擡起另手一刮他鼻尖道:“既是想通了,就暫且别愁了。往後咱們要做的還多,也沒工夫停下細想。你今日累了,便先回去歇下罷。”

姜越低低嗯了一聲,看入裴鈞眼裡,眼中閃動的光影似乎像山風間搖曳的燈火,經由裴鈞的話而愈見明亮。少時,他擡手捧過裴鈞的臉,微揚下颌,淺淺在裴鈞唇角一印:“你也是。”

裴鈞偏頭追着他這一吻索了個回馬槍,手指摩挲他掌心道:“那你明日要再來見我。”

姜越不解看向他:“這回又去哪兒?”

“去瞧瞧梅六打的船。”裴鈞最後親吻他一下,站起身來,一邊走出這方民居的大門,一邊回頭向姜越道:“明日辰時,來半飽炊尋我,不見不散。”

說罷他别過姜越,轉身邁出門檻上了馬車,便往忠義侯府去了。

回到府中,月意更濃。裴鈞剛下馬車邁進府門,還沒等六斤給端上杯茶來,就見錢海清從内院一路高叫着“師父師父”哒哒沖出,那神情直似開心得發了瘋,甫一停下,又噗通一聲跪在他跟前,酡紅着臉,大着舌頭道:

“師父!我中了解元了!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會中解元……之前說不記得我的卷,都是吓我的吧?”

裴鈞愣了愣,這才想起今日新科放榜,料知錢海清應是看了榜,已知曉自己果真中了解元,故才如此喜不自勝。

他坐在前廳接過六斤奉來的茶,見董叔正招呼着丫鬟收拾花廳裡的一桌子酒菜,心知自己是錯過了這學生的高中宴,不免也覺出分遺憾。待低頭尋思一番,他隻擡手摸摸錢海清頭頂,道了聲“乖了乖了”,便先拉了這學生起來道:“解元與否,是你真才實學所得,我再多不過是推波助瀾罷了,往後你還有殿試、點官、授職、入班,考上這學不過隻是個開始,切不可因此自滿,而更應紮實學問。”

錢海清磕了個頭,借他攙扶站了起來,點頭一個搖晃:“學生謹記師父教誨。”

裴鈞見他乖巧,心中甚慰,将手裡的茶擱在他手心,起身道:“你先喝口茶,醒醒酒,等會兒來書房一趟,師父還有話要交代你。”

錢海清連連應是,一手拍拍自己臉蛋,一手抽着茶盞急急就往嘴裡灌。

“燙着呢!别——”一旁六斤趕忙拉他,卻擋不住錢海清動作快,不等他勸已被燙了個實在,張開嘴哆哆嗦嗦拿手扇起來:“燙燙燙!嘶,好燙……”

裴鈞見着這二小憨态,止不住從心底覺出分可樂,可在外奔波了一日,他此時已累似強弩之末,到底是隻能抽出個幹笑來,隻囑咐六斤給錢海清打涼水沖沖,便默然向書房走去了。

不出一刻,書房的門吱呀打開,錢海清的腦袋探進去看了看,見裴鈞正坐在桌前看幾份文牍,便靜悄悄走進去,背手關了身後的門,頗難為情地叫了聲“師父”。

“酒醒了,不發瘋了?”裴鈞從案卷中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背着手似乎拿了什麼東西,挑眉問:“喲,給師父送謝師禮來了?”

錢海清點頭上前幾步,将手裡的東西奉到裴鈞跟前兒,是一提肉幹兒和一罐子酒。

錢海清恭敬道:“昔日孔丘誨徒,嘗說乘酒、束脩以禮,今學生拜在師父門下,偶遂鴻志,合該循此習規敬孝師父,還望師父不要嫌棄。”

裴鈞欣慰點頭,接過那酒和肉幹兒來,誇了錢海清懂事,又提聲叫董叔來将這兩樣東西存起來,留待錢海清殿試後一同享用。

董叔出去後,錢海清規規矩矩守在裴鈞桌前問:“師父要交代我何事?”

裴鈞将桌上毛筆蘸了墨水遞給他道:“你先替我寫封告病的帖子給吏部,就說你師父我最近已被這一樁樁事情吓出了毛病,夜裡睡不着,心驚膽寒,唯恐厄降己身,以緻多年積勞盡數發作,現已卧床不起,想去京郊别莊暫住調養,近日無法點卯理事。”

錢海清提筆一驚:“師父這是想出京暫避?可三日後便是殿試,師父若不在,我豈非……”

裴鈞翻着手邊的寺子屋輯錄,淡淡道:“如今朝中裴黨勢弱,我不在,對你實則也是好事,而你若被萬般考量皆無幫襯,就算是由旁人為難,也可免你樹大招風之險,往後再遇何事,就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了,懂嗎?”

錢海清皺眉細想,似乎是懂了裴鈞的意思,不免且敬且畏,直覺師父格局高遠,又竟真為自己着想,心中感動不已,連忙應了是:“師父放心罷,此番我絕不出頭,也絕不會丢了師父的臉。”

說着他一邊拟信,一邊聽裴鈞以探查鹽案之事囑咐他,其間稍問幾句如何與張三同行,就聽話地抱過裴鈞桌邊的文書,應下回去仔細研讀。

師徒間一通話語囑咐完了,錢海清也将信寫好,拿裴鈞桌上的紅章蓋上,叫來六斤,讓六斤送去給闫玉亮。

六斤提着燈籠守在書房門口,不怎樂意道:“思齊哥哥,今兒都晚了,闫尚書該睡了,我明兒再去不行麼?”

錢海清提手就揪他耳朵。裴鈞坐在書房中紋絲未動,已可聽見外頭傳來董叔的暴喝:“死小子!從前送去晉王府你就跳着搶着要去,掉錢眼兒裡了!闫尚書虧待過你麼!”

六斤被吼得脖頸一縮,吐着舌頭哀歎了句:“總歸也去不成晉王府了。”這才從錢海清手裡接了信件,悻悻往外跑。

可裴鈞這時聽見了“錢”字,卻忽而想起另一事叫他回來,将從刑部帶回的九百兩議罪紙頭另緘了一封,寫好兩句字箋放在當中,想了想,便囑六斤給刑部侍郎孫世海送去。

六斤可不敢同裴鈞讨價還價,趕忙收好了問:“大人可要帶什麼話給孫侍郎?”

裴鈞沉眉道:“就說是忠義侯府送去的,别的都不用講,他會賞你銀子的。”

他這話六斤雖不懂,可聽說有銀子倒很開心,一應下便興高采烈地跑出府去了。

裴鈞擡手揮退了錢海清,想着一日事畢,便終于喚來董叔道:“不早了,歇下罷。”

熱水打來,床鋪整好,裴鈞洗浴一番坐在床榻上,好歹覺出分回家的實在。他吹熄角燈,手往床頭的荞麥枕底一摸,安然長舒口氣,這才掀了被子躺下,頭一沾枕即昏睡過去,直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

點卯固然趕不上了,卻好在吏部已批回了他告病的帖。這更叫他泰然一分。待用過了早膳,他便折回屋去收拾穿戴,備着出門去半飽炊同姜越會面。

董叔在外院備好了便轎,可左右等不着裴鈞出去,待狐疑回了内院一尋,卻竟見裴鈞還在屋裡捯饬衣裳,看他來了,更問上一句:“董叔,我記着我有套天蠶絲的白衫子呢,您老給放哪兒了?”

董叔直覺冤枉:“您何時有過天蠶絲的白衫子了?我給您吃了不成?”

他扶着門框跟看猴兒似的看着裴鈞,眼裡盡是新奇:“您這是找常衫穿呢?”說罷沒聽裴鈞答話,便隻好上前撈開裴鈞的手:“哎喲您甭翻了,衣裳都在這兒了。那又新又好的隻宮裡賞過幾套,别處送來的上等料子都放到起絲兒了也不見您脫得下補褂來試上一試,該是有一兩年都沒裁過新衣了,您若想要,我還得記下給您做去。”

他說完,且聽裴鈞嘟囔:“那是我記錯了?啧,那白衫子竟不是今年做的?”

旋即裴鈞又從衣箱前站起來歎說“老了老了,真不記得”,接着随手舉起件素青的褂子問他:“那您看看這色我還能穿得了麼?”

董叔不解:“您這年紀不正當穿麼?開年宮裁剛送來的,好看哪。”

裴鈞拉了那衣領在臉下比對:“真好看?”

董叔喉嚨裡長嗯一聲,皺眉踱上前兩步,狐疑伸手探他額頭,啧了一聲。

裴鈞擋開他手去不等他細問,隻一面罩上褂子,一面低聲囑咐起來:

“董叔,今兒裴妍那兒怕又該添銀子了,晚些您就再勻幾箱東西給明珏兒送去罷,倒也越多越好。咱也就賴着他能和大理寺的李斷丞說上些話,這話便得讓他有底兒去說。頭前兒我去瞧崔宇,順道見着裴妍還好,料應是眼下銀子還好使,咱們往後便多送送,再多也就一月多功夫,她便能出來了。”

“哎,好,您放心,我晚些就辦。”董叔上前替他整了整衣裳的肩領,愁上了老眉歎,“得虧是您這些年積下些家底兒,不然這麼三天兩頭幾百兩地送出府去,哪家子經得住這麼折騰……”

裴鈞擡手整好袖子,臉上沒了笑道:“這還是晉王爺替咱擔了另一半的事兒呢,不然老姜家的宗親還得揪着裴妍找來我頭上要銀子,那咱這府就垮了得了。”

董叔一驚,息聲道:“乖乖,那晉王爺得替咱攬攔下過多少的罵呀……”

裴鈞理着衣裳的手微頓,沉下眉一歎:“可不是。”

董叔留意他神情,拉着他憂心道:“可大人,如今晉王爺這一去,您同他要謀的那大事兒可不就沒了着落了?那往後您可怎麼打算?同宮裡頭又怎麼處?您可得緊着自己的命,再别胡來了。”

裴鈞沒法告訴他姜越的實情,此時隻得挽着他一路往外走,一路道:“這您就容我自個兒想想罷。過兩日我就打算去莊子上住了,你就當是我歇一歇,回來再告訴您。”

說着,他想起一事又囑托道:“往後若有人打聽我去了哪兒,您便隻說記不清是哪個莊子了,如果皇上再下旨逼我點卯上朝,您也隻管說我快病死了,求皇上饒命。”

董叔一路送他出去上了轎子,聽他如此說道,隻得應是,擔心到頭來,僅能問過他可否回來吃晚飯,便長喝一聲,叫車夫起轎送他往城西去了。

越近了夏,天氣越發燥熱。裴鈞一路坐在轎子裡覺出分悶,又礙着身份不大好掀簾打扇,便直挨到了半飽炊門口才出得轎子喘了口大氣兒,摸出扇子,當頭一陣扇。

沒扇上兩下,他後肩忽被人一拍,驚回頭看,竟見是姜越仍穿一身墨藍道袍、木臉面具,此時正立在他背後,也不知是多早就到的。

“你也不出個聲兒,怪吓人的。”裴鈞收了扇子嗔他一句,往他身後一看沒見着車轎,有些怪道:“你怎麼來的?”

姜越的目光往他身上青衫一晃,閃了閃,扭頭向他示意街角一頭灰毛白蹄兒的大騾子道:“帶人反倒易引耳目,我就自己騎着騾子來了,囑他們遠遠跟着。”

裴鈞雙目一瞠,幾乎要笑出聲:“你就不怕被認出來?”

姜越反倒極平和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一個道士坐轎子乘馬車不免突兀,騎騾子招搖過市反倒不會有人在意,如此豈不是更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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