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起的日頭蒸幹了頭夜的雨,在京中街道蒙成一層極淺的霧氣,令這偌大城池染上了一絲初夏的濕熱。
通向西城門的大道上,沿途圍滿了前來送别晉王的老将、兵士及百姓。他們皆被西城兵馬司的官兵攔起來,踮腳翹首地張望着,肅寂中不乏低聲的議論。
裴鈞騎在高頭大馬上,一路尋找着梅林玉的影子,一直到送葬的隊伍拐入西城坊主街了,他才在街角人潮裡看見了穿戴素色布衣的梅林玉。
梅林玉向他點頭使了眼色,示意他看向東邊排樓上。就在裴鈞随之看去時,那排樓上一幹唱大鼓的伎人忽而吹奏敲打起來,發出的聲響與喪儀隊伍的笙歌一撞,顯得格外鮮明——
這是裴鈞與姜越謀士的安排。那排樓處,便是近了城西地底出水處,發出聲響是知會棺中姜越已至舉事之地,稍後便可叩棺而出。
禮部先行官員聽聞鑼鼓,立即出列,暫止了喪儀隊伍的奏樂,高聲喝令那排樓上道:“親王儀駕在此,不得喧嘩!擾了靈柩可是死罪,你們擔待得起嗎?”
這吓得樓上一衆人慌慌收起鑼鼓跪地磕頭,儀仗隊遂繼續前行。
可就在這雙方鑼鼓吹笙都停下的短暫的間隙,長長的喪儀隊伍中忽然傳來了砰砰兩聲叩響。
陪在裴鈞馬邊的禮部主事回頭看向隊伍中,眉頭不安地挑起來:“誰在敲?”
應了這聲,拍打聲又起兩下,令那主事不耐煩地叫:“你等還未得令奏樂,不許胡亂擊鼓!”
可隊伍中的樂手各自四下一看,卻發覺沒有一個人在敲鼓彈奏。前後數百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是何處發聲時,隊伍正中護衛棺椁的唱禮官忽而抖着手,指向晉王所在的棺木,顫了聲害怕道:
“是……是棺材裡頭傳出的聲兒!”
衆人大驚一看,刷了烏漆的楠木棺蓋竟果真被内中的擊打微微震顫着,在四下絕頂的甯靜之中,發出了萬分清晰的拍打之聲:
“砰!——砰!——”
“了不得……”“鬧鬼了!”四周看熱鬧和送斂的百姓轟然聲起,禮部官員緊張地彼此相視,領頭的主事倒退一步,面上的血色一點點褪下:“這……這青天白日的,怎會出這樣的事!”
圍觀人潮中傳來一聲驚懼的呼喊:“莫不是晉王爺有未竟之事,不能瞑目,眼下還魂了?”
此聲一起,人群頓時如炸了鍋般沸議起來。
禮部主事慌慌忙忙地循聲望去,卻找不到那說話的人,正驚疑不定四下看顧間,身後又傳來另一聲:“聽說晉王爺當年是永順爺最後召見的皇子……”
這一言令周遭發出吃驚的吸氣聲,而不遠外又有人再道:“那眼下人間不道、盛世不存,晉王爺如此罹難,怕是到了九泉也無顔面見先皇罷!”
“誰?!”禮部主事大喝一聲,心内已極度地慌亂起來,此時四處尋覓卻不見出聲之人,情急下,不免隻能高聲震懾百姓與随行隊伍道:“妄議朝政、散布謠言可是重罪!爾等不可放肆!”
可應此一聲,四下卻更是有了數不盡的絮絮低語聲:“怎麼回事……”“難道是祖皇爺顯靈?”這時,人群盡頭忽然嘭地一聲響動,衆人在随之而來的嘩啦水聲中側目看去,隻見是西城坊正中大道的地底忽而開裂,一注水花沖天而起,頃刻灑了周遭人潮滿身滿臉,将人淋得透濕。
夾道觀禮看熱鬧的百姓即刻驚叫起來,唯恐是災洪,一時亂了。四下奔逃的人潮躲避着地底裂縫噴湧而出的地水,不得不都站上了道檐或石墩,而湧出的地水不出片刻已橫漫街巷、漫過腳背,引一老道在奔逃的人潮中舉着算命的破旗大呼:
“地水上湧!這是天下大變之相啊!”
就在此時,叩打棺木的砰砰聲忽而停了。詭異的肅靜在大水陡發後更讓滿街人惶恐起來。禮部主事早已不知如何應對,此時牽着裴鈞的高頭大馬避讓一旁,抖着嗓子趕緊問道:“大大大人,這、這可怎麼辦!”
裴鈞皺緊雙眉,佯作急怒道:“此處是當年祖皇爺開國入京之路,地底出水,喻義大變,定是天數有異……快将欽天監的找來看看,若要出了麻煩,誰都擔待不起!”
禮部主事聽令,即刻撒開馬缰,狂奔去皇宮方向,此時從地底湧出的地水已漫延至喪隊正中的棺木之下。恰是随喪人等想避又不敢亂了隊列之時,不知何處忽起一聲鳥鳴,“啾——啾——”兩聲長嘯,那棺木之中的叩棺之聲便再次響起了,而應着那砰砰叩擊之聲,更傳來了内中一陣沙啞卻威嚴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