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萬寶村就在縣東不遠,半柱香的功夫,傅德清的馬車便叮當響着跑來了。
他頂着肥碩的身子從馬車上下來,乍見喬元幾人,眼珠一提溜,便知是喬元在知縣面前給他上眼藥了。
傅德清擠開喬元,給了她一記眼刀,這才走到周進跟前,“大人傳召,可是有何要事?”
周進手上拿着扇子,随意地敲打在木桌上,他道:“你們村這蚜害怎的還沒除盡?”
傅德清一聽是為了這事兒,他下彎的背直起些許,“這便要問喬姑娘了。我們村這蚜害,可不是由她來負責除去的?”
喬元笑笑,上前同傅德清站成一排,不卑不亢道:“大人,這便是這事兒奇怪的地方。我們石灣村送給萬寶村的黃闆可都是頂好的,上頭的膠也糊的又多又厚,怎麼整個金台縣就萬寶村的蚜害還沒除盡?”
傅德清撇了撇嘴,“你說的輕巧,天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給我們萬寶村送上些差的黃闆,害得我們村的農事至今還未完全恢複。”
喬元看向傅德清,“傅裡正這是話裡有話?”
傅德清不做回應,面朝周進道:“大人,喬姑娘既說她們石灣村送的都是頂好的黃闆,但我們萬寶村這蚜害沒除盡也是事實。不如這樣,勞煩大人一齊去萬寶村瞧一瞧,也好還我們村一個清白。”
喬元也不虛,“正有此意。”
一個兩個吵的周進頭疼,他冷眼看了看躬身站在他面前的二人,吐出一句,“備車。”
傅德清還以為喬元有多大的能耐,見她這麼着急應下去萬寶村當面對質的事兒,他面上的笑意愈發大了些。
果真還是年紀小經事少,一激将便沉不住氣了。也不知道上次他怎麼就輸給了這樣一個黃毛丫頭。
傅德清高昂着頭顱離開,在經過喬伯石時,特意慢下腳步看了他一眼。
喬伯石有些不自在地避開傅德清的目光,垂在身側的雙手下意識緊握。
喬元走在後頭,将二人之間的互動盡收眼底,她不動聲色道:“裡正,伯石叔,我們也走罷。”
周進同傅德清的馬車先走,喬元幾人的牛車跟在後頭,喬伯石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這才勉強沒讓牛車落後太多。
等他們到萬寶村的時候,傅德清已經陪着周進已經在地裡轉完一圈了。
周進一見喬元幾人過來,沖喬元怒斥道:“你自己過來看看!”
看樣子事情還不小。
喬元裝做忐忑道:“是,是,小人這便去看。”
裡正有心想為喬元說上幾句,但一見周進的臉色,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不能在此刻給元姐兒添亂。
喬元依言下到地裡,果然,萬寶村的蚜害同裡正說的一樣,雖有好轉,但難以除盡。
她低頭仔細觀察着地上的麥子,還是病蔫蔫的。麥子上的蚜蟲聚成一團,上下爬動,好不熱鬧。
喬元又走到高處掃視了一下萬寶村的田地,目力所及,黃闆的密集程度和高度都沒有問題。
她接連轉了好幾處田地,情況都大差不差。
站在田埂上的傅德清見喬元一人在地裡,左右奔走卻找不到何處出了問題,他心下很是快慰。隻消等她上來,他便能在周進面前将她狠狠羞辱一番,最好能讓她被打個幾十闆子,這才能解他當日所受之氣。
傅德清正想得興起,卻見遠處的喬元随手拉了一張黃闆,往他們所在處走來。
黃闆的底層邏輯保證了黃闆絕對不可能失效,喬元仔細确認了黃闆的高度和密度,在這二者都沒問題的情況下,那便隻剩下一個可能。
黃闆本身出了問題。
知道對方葫蘆裡買的什麼藥了,喬元心下有了應對之法。
她走上田埂,直至周進身前,将手裡的黃闆呈上,“大人,依小人看,是這黃闆出問題了。”
傅德清面上一喜,急道:“大人,果然是這黃闆出了問題。”說罷,他轉向喬元,“喬姑娘,除蚜之事關乎整個金台縣,你為何隻給我萬寶村這些劣質黃闆?莫不是故意想讓我們村出醜?”
喬元擡頭,“傅裡正,我話還未說完,你何必急着開口。”
周進方才來時,乍一見萬寶村的蚜子還有這麼多,面上很不好看,但除了喬元,他暫且還找不到更好用的人。他隻得斜眼看了傅德清一眼,“閉嘴。”
傅德清被周進一罵,隻得悻悻不言。
接過喬元手中的黃闆,周進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未覺有什麼不妥,他道:“你說,這黃闆到底有何不妥?本官瞧着這東西同你先前在縣衙制的,倒是無甚區别。”
傅德清站在一旁很是得意,這批黃闆已經在地裡挂了兩三天了,愣誰都瞧不出有什麼區别。
喬元看了一眼還在一旁兀自高興的傅德清,輕道:“這黃闆上的魚膠被人摻了水。”
她這話一出,方才還興緻高昂的傅德清猛地瞪大眼睛,“你怎——”
話未出口,他急忙捂住嘴巴。
怪異的行為惹得周進皺眉看了他好幾眼,“你若是有話便說。”
傅德清将要出口話咽下,轉而道:“喬姑娘,這黃闆是你們石灣村送過來的,你的意思是你們村人有人故意往送給我們萬寶村的黃闆裡摻水?”
喬元笑笑,“正是如此。”
傅德清愣了一下,這姑娘是傻了不成,她這麼直接應下,豈不是将這罪責往自己身上攬。
周進也沒料到喬元連辯駁都不說一句,他道:“當真是你們村人做的?”
眼看州裡巡查在即,這可不是小罪,站在一旁的裡正也有些發蒙,“元姐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喬伯石的手緊了又緊,臉色有些泛白。但此刻衆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喬元身上,竟是無人發覺。
喬元看向傅德清道:“此事由我石灣村而起,傅裡正說什麼我們村都認了。”
傅德清他狐疑道:“此言當真?喬姑娘何時也能代表整個石灣村了?”
喬元道:“我自是不能代表整個石灣村,不過我們村裡正就在這處,隻要傅裡正提的條件不過分,我們石灣村定會認罰。”
沖裡正眨了眨眼,裡正知這丫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心下稍安了些。
傅德清努力壓着不斷上揚的嘴角,緩緩道:“喬姑娘爽快,那我便……”
“不過,”喬元突然打斷他的話。“有一處我倒是有些疑惑,整個金台縣的蚜害都除得七七八八了,萬寶村的蚜害還是如此嚴重,傅裡正竟是從未起疑嗎?”
這話倒是不錯。
周進看向傅德清,面露不快,“你若早些來禀報,現如今這蚜害也快除盡了。”
傅德清面上的喜色僵在眉眼處,“大人冤枉,我自然是因為相信喬姑娘同石灣村,這才并未過問這黃闆的來曆。”
喬元點頭,“看來傅裡正當真是信任我們村。既如此,還請傅裡正說出你的條件罷。”
見無人起疑,傅德清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口道:“喬姑娘既這麼說了,那今年秋收你們村需我來墊付的那三成田稅,便免了罷。”
“不可!”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站在最遠處的喬伯石驟然出聲。
周進被他突然的叫喊聲吓得身子抖了一抖,他朝喬伯石怒道:“你叫喊些什麼!”
裡正見周進動怒了,慌忙拉着喬伯石躬身道,“伯石他隻是太心急了,還請大人息怒,息怒。”
喬伯石面色慘白,拂開裡正的手,軟下雙膝竟直接跪在衆人面前。
高個漢子的脊背彎的不能再彎,裡正有心想扶他起來,他卻硬是不肯,低低吐出句話,“這魚膠裡的水,是我摻的。”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俱是驚詫。
隻有喬元看向喬伯石,目光淡然。
終于把你釣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