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又紛紛揚揚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王秀才一見積雪如此深,就延遲了學堂開課的日子。直到二月裡龍擡頭的時候,才在學堂門口貼出告示,要開課。
于是這幾日,王家就熱鬧了起來。附近幾個村的學生的爹娘紛紛來王家交館銀。王秀才開私塾多年,教出來的學生裡很有幾個中了秀才舉人,還有一個中了進士,在附近的鳳陽縣當縣令。這些被王秀成教出來的弟子們,一年三節,都會派人上門送豐厚的節禮。王秀成靠着開館的館銀以及這些節禮,養活一家九口頗為輕松。
不過,他深知子孫出息的重要性,見長子和次子不是讀書的料,就讓他們一個學做生意,一個營務家裡那幾十畝田地。三子和四子還在讀書,不過,王七郎眼看是讀不進去了,王秀成就想着讓七郎學個木匠手藝,雖說士農工商,工匠地位不高,可是那養家糊口的銀子才是最為貨真價實的,王秀成雖飽讀詩書,卻并不酸腐。
這天清早,阿九對着鏡子梳好頭,從妝台的抽屜裡取出一枚銀環,将那頭烏油油的頭發束上。何氏走了進來,見女兒身上穿着一身舊的桃紅繡牡丹流雲绫襖,就說:“你有新的不穿,偏要穿舊的?”
“娘,這一天去學堂,穿得太光鮮了,人家會說的,學堂裡可不是每個人過年都有新衣!”
何氏聽了,就很欣慰:“還是我九兒處世周全,學堂裡那幾個女娃兒,恐怕沒幾家過年穿得起新衣服的。”
“娘,不是她們家做不起新衣,而是她們家裡的銀子,花不到女兒身上,能讓她們上學堂,就已經不得了了,哪裡還能年年做新衣,你以為人人都有我命好,有這麼疼我的爹娘啊!”
阿九說着,就對着鏡子微微一笑,鏡子裡那張笑臉的臉頰上,就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
看着女兒甜甜的笑容,何氏便道:“你幾個月大的時候,我把你放在搖籃裡晃悠,你就沖我笑,我看你酒窩那麼深,就拿了兩粒紅豆,放在你兩個酒窩裡。然後,我接着晃搖籃,不管我怎麼晃,那兩粒紅豆都沒有掉下來,當時我就想給你取個小名叫雙豆,你爹嫌太土了,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
九兒将黃楊木的梳子放在妝台上,不想再聽她娘的唠叨,就徑直走到院子裡,對着她七哥和八哥的房間喊:“七哥八哥,您們到底好了沒有?”
“好了阿九,我和七哥就等了!”楊八郎将自己的房門打開,和他七哥一起走了出來。
兄妹三人并肩而行,往學堂走去。
王秀成為了多招點學生,特意将塾館建在烏山村,桃園村和江家村這三個村子中間的那片茶山上。
本地人愛喝茶,也愛種茶,家家戶戶都有幾畝地茶園。到了清明時節,家家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挎着竹籃到茶山上去采茶。三個村子中間的這片茶園,大約有五六十畝地,中間一塊地勢特别突出,王秀成就在這塊地上蓋了塾館,小院裡寬寬敞敞一個大堂,四五間小房子,一色的青磚紅瓦,看起來很是氣派。
三個村子都是大村,兒郎衆多,再加上王秀成教出了幾個舉人進士,在這一點頗有點小名氣,所以學堂裡學生衆多,每年都是課堂上實在沒有空位了,才停止招收學生。
王秀才收徒,不問男女。本朝雖也信奉儒家學說,可是對于女子讀書一事,卻頗為開化,連朝中的太學都有男女同堂而學的。所以,男女混在一起讀書,實在是尋常事。
不過,畢竟是重男輕女的封建社會,肯讓女兒讀書的人家,還是少數。
比如王秀成的學堂裡,一共三十五個學生,其中隻有五名女學生,還包括他閨女阿九在内。
王家兄妹三人沿着茶山中間的那條小路,往學堂走去。他們的父親每天總是天不亮就起床,然後第一個趕到學堂備課。
兄妹三人都不想和父親一道去學堂,于是總是要遲上半個時辰再走。
走到半路,王八郎就說:“七哥,你說,萬一那些山匪,沖進我們學堂怎麼辦?”
王七郎瞪了弟弟一眼:“你好的倒是不會想,學堂裡都是窮學生,他們進學堂做什麼,倒是我們村的那幾戶富裕人家,才要加倍小心!”
“七哥,他們再兇悍,也不敢沖進村裡搶劫财物吧?畢竟我們村子好幾百口人呢!”阿九接話道。
王七郎道:“你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反正,最近不要亂跑就是!”
兄妹三人說說講講,就到了學堂裡。
一進課堂,就見堂裡坐滿了人,除了他們兄妹三人之外,其餘人都到齊了。
衆人的書本都存放在學堂靠窗的櫃子裡,阿九便先去櫃子裡取自己的書本。她抱了一抱書,剛擡頭,就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說:“王阿九,你拿錯了,這本《詩經》是我的!”
阿九一擡頭,隻見何勁松站在自己面前,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詩經》是你的?上面沒你名字啊!”阿九有些詫異,這個何勁松,是從來不跟姑娘家說話的。自從去年冬天前入了學堂,也不見他交什麼朋友。學堂裡有五個漂亮姑娘,其餘那些學子們有事無事,總喜歡跟姑娘們搭句話。可是這何勁松楞是對這些姑娘正眼不瞧。
阿九還記得有一次,她的宣紙沒了,就想借一張。一眼看見何勁松的課桌上放着一摞宣紙,就很随意地道:“何勁松,借我一張宣紙用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