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陳之钰的樣子卻是一副不将此話放在心上的樣子,任由陸舟如何去說,他都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這幅樣子,弄得陸舟白眼翻飛,最後也不再管此事。
*
翌日清晨,明無月一如往日起身。
卻在洗漱完出了偏殿之時,将好碰到了要去上值的陸舟。
一個往裡頭去,一個往外頭去将好撞了個正着。
以往兩人不是沒有見過面,但多半也是有陳之钰在場,現下這樣周遭無人,還是第一回。
明無月并沒有理會他的打算,徑直就要往殿内去。
可卻被身後的陸舟出聲喚住,“你好像對我的意見很大啊。”
每次見他便都是一副死人臉,他若沒有得罪過她,那便不能排除她就是明悅的可能性了。
明無月聞此,回過了身看他。
陸舟的狹長的眼微眯,看向她的眼神盡是探究。
陸舟素有“鐵面閻王”之稱,平素見了他的人對他的形容描述多是難以親近四字,尤是在刑訊逼供,審人之時,光是冷下了臉,便讓人頂不住他那如鷹隼般的逼視。
可是現下,明無月被他這不陰不陽質問,面上卻沒有絲毫懼意,反倒朝着他一步一步不斷走近。
陸舟不知她是何意,薄唇緊抿,盯着她的臉。
人越走越近,兩人的距離,也縮得越短。
清晨薄霧照在她清透的面上,陸舟似乎都能看到她臉上那些細小的絨毛。
明無月道:“小侯爺很好奇奴婢是不是讨厭你,小侯爺為什麼要這樣以為?”
“還是說,小侯爺覺得,所有的人都阖該喜歡你才是嗎。”
“我覺着小侯爺還是莫要太自信了好。”
明無月說的這些話,不自覺就帶着幾分挑釁。
陸舟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倒也從不曾見誰這樣對過他,天生的麟子鳳雛,金枝玉葉終叫人催折了一番,他也不是什麼大道無情的聖人,心中若說沒有情緒,自也是不可能。
他不喜歡被人挑釁。
尤其是像明無月這樣......不知死活就踩在别人頭上的人。
陸舟鳳眼猛縮,在明無月尚看不清任何動作之時,他的手已經掐上了她的兩頰,他動作狠戾,絲毫不曾有憐惜之意。
明無月隻覺疼痛難忍,下颌都要脫臼,然,即便如此,她看着他的眼神,卻仍舊不肯軟下來分毫。
他個子高,明無月被迫仰頭同他相視,兩人的瞳孔中,清楚地倒映着對方的臉。
少女膚白紅齒,五官豔麗明媚,即便是被掐住不能動彈,分明是該狼狽的模樣,可眼中卻還這樣倔強,不肯落一點下風。
這幅樣子......陸舟卻不自覺得想到了那人。
分明看着柔弱不堪,可行為舉止卻比誰都剛強。
不......她同她能有什麼幹系。
陸舟察覺到自己的出神,他馬上就回了神來,看着眼前的明無月,寒聲警告道:“不過是個為人奴為人婢的東西,得幾分主君博愛,竟就敢如此猖狂無禮。”
“我自不是什麼銅錢銀币,能讨所有人喜歡,但你口出狂言之前,怎敢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地位?”
狹長的眼眸之中,染上了一層堪稱寒陰狠的冰霧。
這是陸舟對她的警告,警告她這一而再,再二三條挑釁他的舉動。
生下來就是上位者,毫不掩藏周身之勢之時,讓人不寒而栗。
然,明無月仍舊是方才的那個神情,沒有被陸舟這話唬住分毫。
陸舟看她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倒有些叫氣笑了,大掌竟想要往她的脖頸處走去,似是奔她性命而去。
然而就在此時,傳來了陳之钰的聲音,“懷檀,住手。”
陸舟見陳之钰來了,卻還沒有停手的意思,直到陳之钰動手制止,他才肯放了手。
不知陳之钰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方才兩人的話,他又聽到了不曾。
但若不是他,陸舟真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陳之钰神色如常,隻是提醒陸舟道:“現下快要卯時了。”
陸舟見他這樣護她,也深知無甚話好去同他再說,他最後終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大步離開。
陸舟離開之後,隻剩了明無月同陳之钰。
她這才發現,原來陳之钰還穿着寝衣。
明無月垂着頭,不敢去看他。
她在陳之钰面前,遮掩了周身的戾氣,垂着腦袋的時候,就若鹌鹑一般。兩頰被陸舟掐得又紅又腫,若不是陳之钰及時趕來,脖子那處隻怕也要遭殃。
這幅樣子,看着十分可憐。
但,陳之钰卻沒甚憐惜之意,轉身就往殿内走去。
明無月也看得出來,陳之钰許是生了氣。
她又給他惹事了。
他一大早就要來給她惹的事擦屁股。
其實陸舟的話不曾說錯,她現在确實不該,如此不知死活地挑釁他。
可這些情緒實克制不住 。
沒辦法,實在有些沒辦法。
她如何對一個殺了她至親至愛的人,和顔悅色。
她實在做不到。
即便知道陳之钰或是生了氣,可還是跟在陳之钰的身後進了殿内。
明無月進門之後想要為他着衣,可卻見到陳之钰已經自己拿着衣服在穿。
他伸手去拿腰帶之時,卻被明無月搶先一步拿走,她道:“殿下,我來吧。”
陳之钰沒有看她,拿回了腰帶,道:“不用。”
語氣十分平淡,聽不出任何波瀾。
“對不起殿下。”
明無月忽然的認錯讓陳之钰手上動作一頓,然而,很快他就恢複了如常。
“你犯不着同我說這些。”還是那樣冷得快要結冰的語氣。
系好了腰帶,陳之钰便往外走去。
明無月追了上去,不管不顧說道:“我不同殿下說這些,那該同誰說。”
她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要仰仗于他,她将他弄得不快,到最後,不過是自尋死路。
明無月看到陳之钰停了步,她馬上又接了一句保證的話,“我往後不會再惹事了。”
陳之钰終願意回身,他問她道:“你很讨厭他?”
明無月沒想到陳之钰是問這話,最後卻還是沒有撒謊,她終是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陳之钰為什麼這樣問,又在想,萬一他下一句若問她“為什麼讨厭他”時,她該如何作答。
但陳之钰卻不曾問,他隻是看着她被掐得紅腫的臉道:“再讨厭,現下也不要惹他,對你沒好處。”
語氣還是那樣生冷,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生氣。
“櫃子的最下層放着藥膏,白色的那瓶,你自己拿去擦,我出去一趟先,你不用跟來了。”
昨日,宮中又來消息,景甯帝喊他入宮。
*
陳之钰動身去了紫禁城。
今日的午門不同往日,因這日,是上一回犯了事的王不為,行刑之日。
景甯帝下令,将他仗斃。陳之钰來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按在椅子上打闆子了。
凄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盤桓在午門這處。
陳之钰做聽不見,徑直想往裡頭走去,可也在此時,從不遠處來了一行人,也被帶來了午門這處。
男女老少,看着有十餘人。
他們身上戴着枷鎖,被刑部的人押來了此處。
陳之钰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可也隻是掃視了一眼,就往裡頭去了。
這一次,景甯帝身邊的大太監黃公公已經在午門裡頭等着他了。
黃公公見陳之钰面無表情,一時之間那要說的話卻就這樣卡在了喉中。
但他在景甯帝身邊多年,早也是個人精,回了神來,便對陳之钰說起了方才那些人的來頭。
他道:“那些人是王不為的親族,上回殿下走後,陛下最後還是下旨抓了他的家人,沒有三族,但最親近的那些人,父母、妻兒,全在裡面了。陛下的意思是犯了錯,必須要罰,但您求情,三族便也不誅了......”
陳之钰笑了一聲,“聽公公這樣說,那我是不是還要稱贊他仁慈才行。”
黃公公沒有理會陳之钰的譏諷,隻低着頭繼續道:“殿下若能這樣想,便是最好了。”
一時無話,陳之钰又問,“上回的錦衣衛為什麼也在。”
方才,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上回在宴席上辦事的那個錦衣衛。
他犯什麼錯,也要去死?
黃公公道:“這個......說起來還是因為殿下。”
“是因為殿下說,不誅他們了,這個憨貨便信了,叫陛下知道後,便連他也判了刑。”
黃公公說着這話之時,小心翼翼去觑陳之钰的臉色,隻見他的臉色已經堪稱陰沉。
陳之钰可從沒再人前挂過什麼臉,向來都是一副随性做派,可今日臉色卻難看到了這般地步。
黃公公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這誰都知道太子殿下仁善,上一回分明已經為王家一行人求了情,可這皇上卻非要将這事情做得這般絕,王家一行人沒了性命不說,就連帶着那錦衣衛都不放過。
也不知這父子倆之間是有何深仇大恨......
黃公公終是沒有再說,領着的人往裡頭去了。
很快就到了乾清宮。
這一回,裡頭隻有着景甯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