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一詞，雖是未刻意加重的語調，卻如忽至霜降，引得滿座冷場。
這話來得突然且巧妙，不知徐立而不穩，眉間擁蹙，視線回轉至小鲢身前，顯然聽出林觀鵲話裡的深意。
小鲢，可能從始至終就是一個目标。
在這番話落後，小鲢的神情轉換飛快，從一瞬震楞到忐忑，再到滿身舒展，開口時已恢複如常：
“她并未覺得妖族的每個人都有錯，隻是怨恨無處可消，妖族散後她原放下過往才救了我，後來妖族重建，她的心就複雜了許多，有些小打小鬧，在想殺叢鹿之前，也沒什麼實質的重舉。”
此話多有個人之見，着實有些出乎林觀鵲意料，她颔首作歎：“你倒是替她解釋上了。”
若在小鲢心中，玉茶催是這樣，她就算挑更明白說，也沒有半點用處。
倒是不知徐插入一言，問了出話裡需深挖的東西：“那你會覺得，我不該回來嗎？”
聲道過弱，林觀鵲偏頭瞧見不知徐疲态環伺，氣勢垂落無力，她隻覺座下生火，坐不住身。
“不！”小鲢答得快：“妖族是我們的家園，哪怕當年四散無首，荒海依舊是妖族的居所，我們島中之人隻當您年幼外出曆練，一直在等您回家的那一天。”
不知徐僅是扯了一抹沒有情緒的笑容，“屋檐下過活這麼多年，我不會逼問，也不會為難你，但也不會把你留在我身邊。
若你說不出她是誰，就自行離開吧。”
不等不知徐話聲到尾，林觀鵲已起身，到不知徐身旁，将人扶回她方才所坐的木椅上，提議着：“不妨我們先瞧瞧，這個空間的模樣。”
眼下不知徐情緒澆頭，沒心思過問要緊事，她得穩住些。
“當然可以！”小鲢還答不上不知徐的驅逐之言，聽到林觀鵲的話，立馬應答。
小鲢跪在原地，不過是擡手在虛空敲了三下，狀似扣門，便沒了後手。
靜待片刻，身周并無變化，直到入鼻的烤魚香氣淡了些，林觀鵲才擴開眼目，她散力而感，果然有空間壁的回碰。
她驚覺道：“這就是已經在空間中了。”
這幻境實在逼真，與她織夢所造出的幻影一般，能細到桌台紋理，杯口水珠。
原先未見之時，預想中幻境總會有欠缺的部分，能在細微處看出端倪來，而今深入其中，才知預想過低，估錯了奇術。
小鲢在她的詫異之色下回着：“是，我擡手那時，便已在幻境之中。”
“這...”不知徐難以置信地在四周環望，這與她的寝宮沒有半點不同，室中成列哪有半分偏移。
超出她們預估的景象惹得她們在室中小小打轉起來，試圖找些錯處，幾轉下來，幻象實在無可挑剔。
幻境空間不能像她夢境一般以人識海作牽引，五感無法操控，若非那淡去的烤魚香氣，她或許會待更久才有感知。
據說三個徒弟中，這個師兄還是最弱的一人。
天下武學奇門異術，還真是不容小觑。
小鲢的話反倒謙卑：“神司常年在夢境空間内遊走，想必這樣的空間在您面前是班門弄斧，但此術足夠騙過極大多數人。”
林觀鵲搖了搖頭，未聽近這番高捧，坦然道：“初時我也反應了好一會，而後才覺有異，這個空間造得不小，常人恐怕要很久才會察覺異樣。”
“若無幻境，這個空間是何模樣？”林觀鵲已非高位之态，心懷求知，為此好奇發道。
小鲢擡手握拳，用力捏緊，三人眼前畫面呈灰燼狀瞬消而散，身處空曠的暗白之間，放眼而望，如周成一壁，不尋棱角。
林觀鵲試探向前走出幾步，卻未覺與各方有距離之變，正當疑心，小鲢解釋先來：
“散去幻境之後，這個空間就是一個球狀的空殼，向前、向後、向任何方向走，都走不到能讓人停下腳步的牆壁，不似尋常空間，分四柱八支六壁，以足下為地基。
身處這其中，以為在平面，其實是處于不明顯的凹地，走一步，空間就滾動一步，看似千裡奔行，實則身處原地。”
“球狀。”林觀鵲實忍不住贊歎一聲：“你師父果真是絕世之人，好絕妙的心思...”
“你的天機也能這樣嗎？”不知徐倏爾開口，她雖沒什麼心思，倒也能給林觀鵲随口搭幾句。
好不容易有動靜，林觀鵲溫眼瞧去，微微搖頭，否認着：“代代都在沿用固有的天機，還沒這般想過。”
答完此話，林觀鵲腦中靈光忽閃，猶被定身一般。
若空間是球狀，除了掌控空間的外觀之人，受困者都會不知方位，在其中如無頭蒼蠅亂撞，無論如何走，都身處滾籠，能消磨人心性意志，也沒有任何空間基底的指向，想要破，隻能用強。
她掌的天機方方正正，六面顯然易見，這也是幾千年前她師父納異族人入内後，被那些異族快速找到接連混沌外壁那一方位的緣由。
若是個球，這還叫人怎麼尋方向，端是試探都要漫無目的次次命搏，最後隻得乖乖做個甕中之鼈......
如此設想，當真精絕。
林觀鵲仿若受到不少啟發，想要悉知得更細一些，問起小鲢：“若是如此，你如何讓這個空間從原地挪到别處去？”
小鲢展開手掌，露出白金色的圓光，“若我不處其間，空間就在我的掌中，随我而行，我在何處，空間便在何處。”
“所以。”林觀鵲聽出關鍵來：“若要将人挪到另一個地方，你也要去到那一處，不然這個空間就是在原地不動的。”
“是。”小鲢撐在地面，站起身來，抱拳道：“您和小主子可感受一番。”
話畢，小鲢便直接消失在眼前。
空間之中沒有任何變換，讓人都不知在外的人是否在挪身。
不過兩息的時間，林觀鵲與不知徐還未說上話，眼前忽來的涼風将她們吹偏頭去。
海風的氣息入鼻，攜有淡淡濕鹹之感，再睜眼時，兩人已不在空間内。
懸月入水，明珠穿林，足下石木也變換成松軟沙土，從室内到身處新一處。
轉換迅疾，叫人反應了片刻。